□北京 王奕君
“姥爷”这个称呼,我从小就一直挂在嘴边,姥爷的笑容也挂在脸上。他走后,每当重阳节到来,我都会想起他,在心里唤着他,我看见天空上星辰闪闪烁烁,不知道哪一点光亮是他的回应。只有回忆像雪片一样,在我心里纷纷扬扬。
小时候,在那间小小的平房,我寂寞地等待着姥爷到来。他一来,我就成了最幸福的孩子,哪怕做错所有事仍然能得到原谅和保护。比如,饭没吃完,我就放下了碗。父亲吼道:“不许剩饭,都吃了!”我吓哭了。姥爷赶紧夺过我的小碗:“我吃,我吃。”父亲不高兴了:“您老惯着她。”姥爷也不高兴了:“她不想吃,你还非让她吃?”
姥爷总是对我的要求百依百顺。他不会骑车,可我偏偏想要坐车,他就拿自行车推着我,出去“兜风”。父亲又不高兴了:“您又惯着她。”姥爷辩解:“你不是想让她学骑车吗?”父亲说:“她能骑28的自行车呀?”姥爷似笑非笑样子有些调皮:“我得先教她上车、下车啊,以后学骑车的事儿,你慢慢教她吧。”父亲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骨头,半天无语。
有姥爷在,我总是盼着父母赶紧去上班。有时妈妈上班前包了饺子,留给我们下顿吃,可姥爷是真不会煮饺子啊,他总以为饺子直到煮破了才会熟。我调皮得很,故意把破饺子夹给他。到下次,他不等我动手,就主动把那些破饺子“抢”到碗里,还哄骗我:“我最爱吃破饺子了,因为破饺子馅儿大呀,你想啊,要不是馅儿大,能把皮都撑破了吗?”
姥爷住上一段时间,就要走了。我紧紧拉住他的衣襟,赔上了流不尽的眼泪——我是真伤心!姥爷就哄我说:“我还来呢。我回去给你逮蝈蝈儿,好吧?”
那些年,姥爷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在这相聚与别离的反复中笑了又哭,哭了又笑。但自始至终,也没见过一只蝈蝈。
后来,我长大了,成长就意味着所有儿时的记忆终成典故。
我开始忙碌在自己的世界里,姥爷的疼爱慢慢淡出了我的世界。但我忽略了,姥爷的疼爱无边,会给我,也会给别人。姥爷有了孙子,他的孙子替代我而成为姥爷掌心最疼爱的宝贝。
那年重阳节,我买了点心,去看姥爷。他正给孙子削苹果。我不爱吃苹果,看着祖孙俩用这么平常的水果传递感情,本就觉得无趣,更何况姥爷把整块的果肉削给了孙子,剩下一个还带很多果肉的大核儿,姥爷问我:“君,吃吧?”
我看一眼坐在他腿上流着哈喇子的表弟,淡淡地说:“给他吃吧。”姥爷赶紧放下孙子,从果盘里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姥爷给你削一个最好的。”
我还是说:“不吃。”又补充说:“我争来的,不算数。”再补充说:“反正,您都变节了!”
素来宽厚而幽默的姥爷,捏着苹果,愣了一下。
那天走后,我看望姥爷的次数越来越少,并非故意,我是真的很忙。
直到姥爷住院。当我听到“重症监护室”这几个字时,我第一个反应,是愧疚——我有多久没去看望过他了?
我走进病房。姥爷看到我,眼睛一亮,他伸出手,像是攒足了气力,大声地说:“君,逮蝈蝈……”
那是秋天,他却没等到重阳节,没等到我提着他最爱吃的点心去看他,之后,也再没机会了。
又到了重阳节,所有的怀念、追思,都只能寄予天上的星辰。仰望星空,我在凡间,姥爷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