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钟文西
在没通动车高铁、又负担不起机票的大学时代,回家的路真是漫长而艰辛。
在北京和重庆之间,每天对开一趟特快列车。每到春运,车厢里的拥挤程度可谓“惨绝人寰”。厕所里、洗手台上,全都堆满了人和行李,在这趟计划运行25小时并且总是额外附送一些时长的火车上,上厕所成了奢望。过道里,白天或站或坐(地板)的人,一到夜里会全部躺倒,有的就地侧卧过道,有的“哧溜”滑进座位底下。从过道通过,就算小心翼翼也总免不了踩在一条腿或一只手上。踩人的在抱歉中有一丝埋怨,被踩的却毫不在意,翻个身就能接续上那被打断的好梦。对于在这样的环境中还不能放弃睡眠的人们,我是由衷佩服,因为在“哐当”和“轰隆”交替作响的摇晃车厢里,我从未成眠过。
大二那年国庆前夕,我心血来潮想要回家过节。原以为国庆不比过年,但一上车也着实震惊了,满满当当的车厢跟春运唯一的区别只是厕所尚未被占领。我的座位是三人座靠过道的位置,一个中年妇女已经提前坐在那里了。我拿着车票站在旁边正犹豫该怎么开口,她立刻站起来说:“小姑娘,你的位置是吧,来来来,你坐。”还帮我把背包放上了行李架。之后她便全程紧靠着我的座椅,准确地说大多数时候是靠在我身上,但我也不好意思开口抱怨。
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在摇晃的车厢里看书不多一会儿便会头晕,更多时候我选择闭目养神。没有视觉的干扰听觉变得敏锐起来。车厢里尽管人满为患,但并不嘈杂,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有人在玩儿扑克牌,打到激烈、激动的时节,声音不免突然高亢,但也会很快收敛。可以听到陌生人之间从开始搭讪,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再到不断相熟之后可以在车上短暂托付、互相照顾的过程……尽管如此,火车上的时间对于我仍然流逝得太过缓慢。
半夜不知停靠在哪一站时,上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在我旁边躺满人的过道里硬挤出一小块地方,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马扎坐下来。不紧不慢地从胸前挎包里拿出一罐啤酒、一包泡椒凤爪。只听他“咔哒”一声拉开易拉罐后,又“悉悉索索”地撕开塑料包装袋,然后“吧嗒吧嗒”地啃起来,不时喝一口啤酒,发出“啊”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小姑娘,你要来点儿吗?”“噢,不用不用,谢谢。”我目不转睛地盯了太久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您在车上还吃得真香。”不礼貌的行为被揭发后,我决定再说点儿什么。“这趟车我经常坐,早习惯了,其实人在哪儿都一样。”老汉说完,又有滋有味地咽下一口啤酒。夜里不时有人起来上厕所走动,脚不免蹭着老汉的衣服过去,他始终泰然地坐着直到享受完自己的宵夜,不久便靠着旁边座位上的人开始鼾声如雷。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我奋力穿过人群洗漱完毕回来。隔着过道,一个男声问我:“同学,你玩儿‘天黑请闭眼’游戏吗?”我这才发现对过的位置上坐着四个学生模样的人,三个男生一个女生。“我们人少了,你要会的话,就一起吧。”于是我们隔着过道玩起了游戏,站着的人们也自动腾出空间,让我们可以看见彼此。闲聊中才知道他们都是公安大学的学生。时间在玩游戏中开始飞逝,火车很快到达终点,我们彼此道别后就分道扬镳,也没有谁想起来要留下联系方式。
大学毕业之后,再没乘坐过这样的特快列车。距离远的自然坐飞机,近的就是高铁、动车。这些交通工具上没有了拥挤感,人与人之间既隔着适度的空间距离,更保持着明确的关系界限。陌生人之间除了“不好意思”“借过一下”“谢谢”等礼貌用语外,几乎不会多聊一句。最近两三年,更是连出趟远门都不容易,长途交通工具不知不觉已淡出了我的生活。如今又临近国庆,我便怀念起了曾经的车厢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