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东 蔡小卫
住过两次医院,除了生娃,另一次有些久远了。
三岁那年,已经忘记是什么契机混进了厨师长家瘪落儿的“共融圈”。“瘪落儿”是我那村儿的叫法,古时叫“弱子”,现在指最小的孩子。他家对我最大的诱惑莫过于红烧猪肉,半肥半瘦的肉块近乎透明,类似玛瑙的成色。呵,千万不要以为我在说东坡肉,它属浙菜系或川菜系,而厨师长烧的猪肉是村菜系,在我们村儿很有名,与东坡肉形似而味不同。
时光把瘪落儿和红烧肉画上了等号。他家的红烧肉,肉烂胶黏,瘦而不柴,肥而不腻,牙齿轻轻一触便有丝丝油水渗出,溢满齿缝,然后顺着咽喉滑向幽长红润的食道压向胃底,流畅、柔顺,爽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谁吃谁知道。我胃里有肉,心里有他。
在插秧季节的一天中午,大人们先开桌吃好午饭就下田了,我们忍着没有睡午觉等肉吃,应该是间隔时间太长,馋得不行,我一口气吃了肉及肉汤泡饭各一碗,毫无悬念地积食发热、呕吐、腹泻。于是,只好住进了医院。
教科书上所有的积食症状,我都给它展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医院的老主任喊来一批全科实习生轮流用食指和中指弹我的肚皮听声音,问我怎么样疼、怎么样胀,只有老主任问我肉汤泡饭好不好吃。他对我的每一个症状都细致地讲解,成因及如何处理。我充满好感,至今记得他皱纹里的慈祥。
自那次,我认识到肉汤泡饭比红烧肉更好吃。大概虚弱了半个月才缓过来,按理说,从此不吃才合乎情理,可瘪落儿一如既往地来喊我。我也不知道他小时候有没有在教室里多看我一眼,尽管友谊的种子早已在肉汤泡饭里开花,然而,青春期开始,谁也没看谁顺眼过。主要是互相嫌弃对方胖,因为胖到了级别,胖到不悦目了,不过,彼此都结婚后,他曾说,他的童年和青春,我都在,只是有些心思搁浅在记忆里,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我三岁上幼儿园,虽然后来没啥出息,但不影响理直气壮地多次显摆入学早、学龄长。因此,我精准地知道教室的货架上所有的书籍和玩具的位置,那期间我真没少罩着他,可他宁死不承认。后来到中学时代他暗恋一个女同学,我仍然帮他写情书还包递送,以至于我跟那女同学比他们之间交流还多,当然他家的肉汤泡饭我也没少吃。
美食的参与让童年更多了一份美好。我猜测,味觉的记忆是由于在那段生命里的场景、当时的人、我的情绪,也可能本来就是基因里长出的。每当吃到,儿时的往事都接踵浮现,像月光如流水一般泻在荷叶上,笼着轻柔的梦,越朦胧越要看清。
不是每粒心都能够被一种美食持续滋润,而我,感受到了。我时常想起厨师长和他的瘪落儿子,因为,所有的不如意,对!是所有,肉汤泡饭都能够把它们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