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年轻时口出狂言：纵然死了，胸口也要放块猪头肉，带到阴间慢慢享受，否则活个什么意义？后来很多吃货，都喜欢引用我这句“名言”，貌似看透人生，其实就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这个腐朽世界观，在我们出生的那个革命年代，属于大逆不道，所以只能偷偷说，当笑话说，上不得台面。

  有个老部下，六合人，当年是我亲自把他招到报社的，跟我关系好，每年回家都要带上一两次正宗六合猪头肉给我解馋。多乎哉？亦不多，每次也就四斤，熟肉。怕老妻不给我吃，每次我都不敢带回家，四斤猪头一分为二，先将两斤放单位冰箱里冷冻，留作下次口腹之欲。然后将两斤热乎乎的熟肉拿到食堂，要上一碗光面，将肉倒在酱油汤里。哇，那个鲜香扑鼻啊，直透心脾。缓缓吸口气，稳住神，先慢条斯理将面条吃下，肚里打了底，才能细细品味：胶黏软弹的猪鼻在齿间慢慢咀嚼，细腻润滑的猪脑在舌尖回味，闭上眼睛缓缓咽下，那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好人生啊！

  这都是几年前的往事了。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自从前年我心脏插上支架后，犹如死神在我心口挂了警钟，再也不敢胡吃海喝了。是啊，没有死过一回的人，说起生死来，十分轻松。只有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才能切身体会死的恐惧，生的难得。躺在手术台上，就像沙滩上一条拼命蹦跶的鱼，气喘不上来，手脚冰凉，我哆嗦着喊：冷，我冷啊！实际上，此时冰冻肌肤不仅是生理上的感受，更真切是心理上的冷彻心肺——心底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就这样撒手而去，我那喜行善事却不善理财的老妻，如何孤独支撑晚年？正在创业爬坡的女儿女婿，今后谁再来接济帮助他们？还有刚上小学的外孙女，天真可爱的外孙女啊，可怜外公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亲亲你，没有亲眼看到你出落成大姑娘，我是多么的心有不甘啊……

  活过来了，心脏插了两根支架，又神气活现地活过来了。在小区郁郁踱步，看蓝天上变幻的白云苍狗，一边庆幸生的可贵，一边黯然神伤，若是当时一口气没救过来，此刻蓝天上说不定哪缕白云，就是火葬场焚化我的一道青烟。低头再看看桌上一溜排药丸，降压的、降脂的、抗血凝……赶紧打个电话给老友，今后千万别送猪头肉了！不是肉不好吃，实在是得不偿失，一口美味下去，要吃多少降压降脂药，才能从血管里把油腻刮去？

  想想人这一生也叫无趣，年轻时拼命苦钱就是为了吃饭，而且总想尽量吃好一点。记得我刚进厂当学徒时每月就17元工资（第二年19元），还要省下5元，接济在农村插队的哥哥姐姐，所以猪头荤腥成了难得的人间美味；如今每天荤腥不成问题了，却要花钱吃药！一生从小艰难求学，长大拼命工作，拼学历、拼职称、拼级别、拼工资……拼到最后连吃的享受都要被剥夺。

  群友大都是同龄人，有个叫“好一口老白干”的教育我说，退休前我们苦钱是为了吃饭，退休后吃饭也能苦钱。细思此言，极有道理。是啊，一生拼搏究竟为了什么，仅仅就为满足口腹之欲么？且不说大道理，就从生活小处说，老妻企业退休，养老金按现在生活水平，一年交了物业费、水电费和七七八八的生活杂费就所剩无几了。我的养老金是她几倍，只有我努力活着，我们晚年的生活才能富足。再说了，劳累一辈子，好不容易熬退休了，一生还有许多没有实现的愿望，祖国大好河山、境外的大千世界，都想去看一看；还有家庭的舵手角色、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再想想群里许多同龄人，一生坎坷却奋斗不息的“金凤”，没有一文报酬仍然坚持天天在高温下巡河；“珊瑚”照顾卧床多年的丈夫，却从没有怨言，每天还坚持和群友聊天、写文章；比我岁数还大的万祥牛夫妇坚持在报纸上撰文，深耕南京历史……这些老哥老姐都是我的人生榜样，也是我活的理由。退一万步说，为了家人安心，不给国家添乱，我们也必须健健康康地活一天是一天，这些理由还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