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潘冬
我是一个呆子。
小时候,老祖宗一直这么叫我,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呆。那段时间父母把我交给她带,断奶。住在外婆家,南京的乡村。
我是她的重孙,不管人前人后,只要一开饭,她都焦急地满屋叫我:“呆子,怎么还不来?”晚辈孝敬她的好吃的,都是我的,睡觉前,她能从一个铜锁樟木箱里变出好吃的,桂圆、蜜枣、蜂王浆……每次的量恰恰好,老太太能精确地维持到下个节日,晚辈们再来看她,给她补充“库存”。
吃多了,也有坏处,几个小伙伴很妒忌我。另外,多了一口蛀牙。
老祖宗对我的溺爱不是一点半点,就像贾母对宝玉的溺爱一般。只要老爹揍我,老太太铁定会用拐杖揍他。有半个西瓜,是老爹给她吃的,她留了给我,结果被老爹发现一气之下扔了。我因为没吃到,哇哇大哭,老太太又买一个。
有一次老太太在我睡着的时候,放了个柿子在我床上,我翻了个身把它压扁了。结果老太太进来急了一通,边洗边说:“你怎么在床上大便?”
老祖宗裹过脚,永远穿着蓝布斜襟的上衣。一脸慈祥,也透着一脸威严。她的娘家姓刘,金陵城郊的大户。四十岁守寡,因为是大嫂,管着一姓六七家。她出生在清末,历经中国最苦难的一段历史,育有三子两女,夭一子一女。她和我说起新中国成立以前的旧辰光,清末民初的时光还好,再后来就不行了,有一段时间还饿死很多人,吃得不如猪,靠她的一个本家兄弟用豆渣救了一家的命。
她是我母亲的奶奶,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我外公五十多岁还会挨她揍。即使挨了她的打,全家人也都尊敬她。我在她手里长大,也看着她离去,老寿星驾鹤。她确实很伟大,很温暖地陪过每一个人,最后也不拖累任何人。
后来,我经常叫我女儿呆子,她很生气,她不知道这个词所赋予的感情,以为我骂她。每一次去老祖宗那祭奠,我都会在烧纸钱时说:“我是一个呆子,今天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