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明前茶

  80年代，与鼋头渚隔湖相望的太湖饭店作为涉外宾馆，坐落在一个极为阔大的园林风景区内，湖山掩映，夏日更是红荷与白荷的天下。只是，要见到“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或者“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美景并不容易，因为饭店当时并不向普通百姓开放，需要一定的级别才能入住。

  这一年，我高考结束，宅在家中，某一天，邻居秦梅叩窗唤我：想不想去太湖饭店看荷花？想去的话，赶紧让你妈妈在缝纫机上缝一对袖套，明天早上5点半出发。

  偶然的机会，秦梅找到了一条进入太湖饭店的路径：去当挖藕女工。她特别叮嘱我说，同去的姐姐很有经验，她说穿上组织者提供的防水连身裤，闷气得很，因此，最好穿一条西装短裤去。挖藕时，整条胳膊上都将沾上淤泥，反复地洗去这些淤泥，胳膊上的汗毛与角质层都会被搓去，再一挨晒，火辣辣地疼。所以，只要出水，就要戴上防晒袖套。

  组织者开上一辆老式公交车带我们去。到了地方，每个女孩都找一个背阴处，穿上防水连身裤，戴上宽檐草帽，像笨拙的企鹅一样下了水。领头的姐姐让我们细心观察：贴近湖岸的荷叶出水已经有半人高，荷花有的已经开始凋谢、莲蓬结起；而远处的荷叶才出水一尺高。这不仅是因为近岸处水浅，也是因为这里的淤泥更深，营养更丰富。因此，找寻第一批莲藕不必蹚水到深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何依据荷叶的朝向判定莲藕的位置，如何用脚背去试探莲藕的走向，如何弯下腰去，冒着鼻孔吸入湖水的风险将藕小心挖出，都是问题。我从来没有这样贴近一枝荷花，面颊几乎能触到荷花丝绸般的质感。而高举出水的荷叶散发着脉脉的清香，洒一点点水上去，由于荷叶自身表面张力的作用，霎时形成了球形水珠，水珠如琳琅的珠玉，在荷叶上滚动，如果将荷叶向一边儿稍稍倾斜，巨大的荷叶就如同一盏酒杯，盛装着令人心醉的美酒。它是满的，又几乎是空的。我嗅闻这无形的气息，肺腑间突然注满了阴凉。秦梅摸出一枝藕来，高举过头顶，不顾泥水从小臂一直流到腋下，开心大笑：“瞧我这藕，白嫩又俊俏，今日可排第一。”就在挖藕时，领头的姐姐才告诉我们：荷花有几根雌蕊，一只莲蓬结起后，莲子就有几颗。

  我们挖出一担又一担的藕，汗流浃背，头发都粘在脑门上。两点钟，终于采够了应有的数量，大家赶紧脱下连身裤，赤着脚，把长长的莲藕在湖水中洗净。一阵风来，荷花像群舞演员一样向一个方向踮起脚尖，荷香就像平行时空的游鱼，甩着尾鳍，时而淡远，时而浓烈。最后，我们洗净了脚上的泥浆，每个人都以一片硕大的荷叶遮阳，吃起组织者提供的饭团与西瓜。领头姐姐感叹说：这里住店的客人，都不见得能像咱们一样，能深入荷花深处，被蹿跳的青蛙吓一跳呢。

  她的意思我明白：进入好风景、好生活向来有很多条路，出力流汗看似是一条窄路，可一样走得通。想明白这一点，一个人的眼界就开阔了，心态就豁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