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青岛 杨聪聪

  每每路过一片湖或一处池塘，总不由得念起老家的南河。

  去年夏天回老家，正逢一场大雨，雨水沿着屋檐奔跃下来，当啷当啷敲到铁桶上。平房上的积水哗哗从排水口流出，变成院子里一条有些喧闹的小河。也是蓦地想起村前的南河来，幼时常在河里捉鱼摸虾。我一时兴起，想拉着先生去体验童年的野趣，说走就走，两人随便趿拉着拖鞋就出发了。

  刚行至小菜园，轰轰的落水声已入耳，想必水势不小。湿漉漉的青草气息在鼻子里拱来拱去，将迟钝的感官温柔地撩拨开。小菜园通往河岸的路已被冲得残缺破碎，一个不留神，泥坑就把脚给劫住了。倒是铺开身子疯长的青草成了天然汀步，踩上去还稳当些。

  水声渐近，南河出现在眼前，它一心只顾奔涌向前，无暇顾及前来怀旧的无趣大人。浑浊的河水毫不在意地冲刷着两岸的青草和落叶，多股力道在水里推来搡去，形成了不同形状明明灭灭的小坑。踏着岸上发乌的叶子，感受着层层叠叠的暄软感。

  我兴奋地跟先生介绍，河里哪个位置曾停有多块大青石，大姑娘小媳妇喜欢坐在上面捶被单洗衣裳；哪片草地是最合适的天然晾衣台，洗完衣服直接搭在上面，静等大自然将衣物慢慢烘干；哪处水流最可能有成群结队的小鱼儿，阳光打在它们身上亮晶晶的，像一道流动的星河。

  这些印记好似颗颗饱满的栗子，藏在满是毛刺的栗蓬中，挂在枝头上，等着我，等着我从这棵永恒的栗子树下经过。多巧，现在就有一颗无形的记忆之栗从炸裂的栗蓬中跳将出来，坠落到我手心。

  我向先生提议，再体验一次河水抚摸双腿的乐趣吧。我想省却绕路麻烦，带他直接蹚过河流，到对岸去。先生面露难色，水势甚急，又不知水深浅，他捡了根树枝用来探探水位，还好不深。我选了一处水势较缓的地方下水，水刚好没过膝盖，起初几步还算轻松，中间水势变急，我试着把重心放在右脚上，左脚在水里不停试探，探到被水没过的几块青石，赶紧趁势而上，回身提醒先生沿着我的路径走。许是先生心急，上岸的一刹那，调皮的河水开了个大玩笑，卷了他一只拖鞋跑了。先生尴尬之余，不忘金鸡独立，维持风度。眼见拖鞋犹如一叶扁舟，深深浅浅作水上漂，我赶紧沿着岸边追赶，只是这叶扁舟的速度太快，渐行渐远，成功“捕捞”的概率，似乎不大。先生也在后面一跳一跳地喊：“捞不上来就算了，安全第一！”

  一个成年人在河里被冲走了一只拖鞋，再单脚跳回家，这则趣闻溢满了略带心酸的幽默。我边追赶边忆起姐姐也曾被这条河“借”走了一只凉鞋。那年月，有一双漂亮的凉鞋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我们当时追到无路可追，眼睁睁看着那一抹粉红越漂越远，还因为担心父母责骂，对着哗哗欢笑的流水哭了很久。不晓得，那只凉鞋会被河水带到哪里去了呢？

  仿佛是要弥补童年的缺憾，我铁了心要把先生的拖鞋追回来。而河水也大概开够了玩笑，带着歉意似的将先生的蓝色拖鞋带到一片水草茂盛处，水草缠绕在一起的臂膀将它拦住了。见势我一手拽着岸边一丛树枝，斜着身子，一条腿浸进河里，使劲抻长胳膊，将这“惊魂未定”的拖鞋逮了回来。先生穿上拖鞋，孩子似的故意踢来踢去。可惜，姐姐的那只粉色凉鞋，就这么一直在记忆里漂流下去了。

  那天，我们又沿着河岸走了很久很久，蝉鸣和流水声将心熨帖得沉静温柔，只有蓝色裙摆上的水痕和腿上的水草，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追逐游戏。回想这些场景时，家乡的南河似乎也隔着山水贪恋地望着我，试图以无形的丝将我留住，而我也同样留恋地远望着它，却不得不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