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 靳玲

  回到故乡，模糊的人，模糊的事，拉近，清晰，热腾腾地围在身边。舅舅的屋子，茂盛热闹，满屋子的笑脸堆叠，满屋子的乡音萦绕。

  北方的冬天真冷，但屋子里真暖。

  一天，门被推开，一位老人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进来。脸上的皱纹刻着岁月沧桑，浑浊的眼睛盛满流年逸事。他锯齿般的手伸向我，我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手。

  老人向我述说了一件事，这事我第一次听说。

  那年大旱，老天爷没下一滴雨，井里的水被打干，天上的鸟飞着飞着就跌下来，地上的鸡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天蓝得发涩。太阳毒啊，烤得庄稼地裂口纵横，禾苗怎么折腾也长不出来，都闷在地里憋屈死了。

  饿肚子是家常便饭，经常做着活计，肚子就“咕咕”叫，听自己肚子叫，也听别人肚子叫。

  永远忘不了那天，早晨起来，锅灶冷清，残垣断壁的院落更冷清。从屋里走到院里，脚步沉重，每走一步，气喘几声，踉跄的步履，丈量着肚子沉闷的叫声。推开院门，空荡荡的街头巷尾，像睡过去的老人，没有呼吸。院门口的那棵老树干瘪杵着，发软的双腿已支撑不住同样发软的身体，跌坐在树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肚子的叫声沉落下去，身体轻飘飘地飞翔着，饥饿再次袭来，心被提起来，知觉被饥饿裹挟着摇摇欲坠。爹和娘站在天堂门口在招手呢。

  香喷喷的小米粥夹着苦菜味，流进了肚里，无法言说的美妙。身体缓过来，有了些劲儿，睁开眼睛。眼前你姥爷的脸异常清晰。

  你姥爷瘦弱的胳膊端着一碗清亮见底的小米粥，不多的米粒和着叶泛黄的苦菜。苦涩的眼睛，涌起几滴瘦小的热泪。

  也许是太激动，也许太难忘，老人竟“呜呜”哭起来，边哭边说，你姥爷的一碗小米粥救了我的命啊！他救了我的命！老人泪长流。他也给村人温暖。

  记得母亲说姥爷走的时候，我太小，几乎没有记忆，姥爷的容貌，我总也拼凑不起来。听老人的叙述，姥爷形象渐渐在我眼前清晰着，明亮的大眼睛，高颧骨，嘴唇常年发黑，山羊胡子零零碎碎。家里成天坐满人，尤其吃饭的时候，炕上坐不下，站在地上。有亲戚，有朋友，有左邻右舍。其实没啥好吃的，粗粮谷糠菜根。姥爷笑呵呵地招呼每一个人。

  又是一年冬天，我再次回到老家，老人走了，临走时，他对在场的人说，他记得我姥爷，记得那碗小米粥。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