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洛阳 赵峰

  普通话让我们走得更远，走向五湖四海。而方言让我们记住我们的根，记住我们的根在哪片故土。

  秋日肃杀的天气，在广袤的农村大地显得更加寂寥与空落，这种空落来源于心中情感的抽离，是连悲伤都无法填充进去的空落。

  随着婆婆（奶奶，方言一直叫婆婆）的年事渐高，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原以为自己已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却还是让我感觉无法相信她真的走了，这一天比我想象的还是早了太多。因为五一回老家时，婆婆身体看起来还很健朗，她佝偻着身躯还能在土灶上给自己做饭吃。

  我去县城换了一些五块十块的零钱递给婆婆，就在这个土灶旁，婆婆在土灶旁显得格外矮小，而当我走近土灶时，我又觉得土灶格外矮小。让我不禁而觉子孙后代的茁壮成长，真的是汲取了祖辈们的血与肉的。曾为儿孙遮风挡雨的大树，已然逐渐枯萎凋零。

  爹爹婆婆他们那一辈人都舍不得用大钱，要花钱时也是斟酌斟酌再斟酌，拿着大钱基本都是攒着，极少会花掉。所以当我给她一些零散钱，给她端来一碗豆腐脑时，她的笑容好像比过年时收到大钱更为弥漫。不曾想到，那一碗豆腐脑，却是我对婆婆最后的奉养。

  我每次从老家外出工作，路过婆婆这儿时，她总是坐卧在门口的巷子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

  我宁愿相信她那时是真的身体健朗，也不愿相信她那时身体已坏，只是强撑着照顾自己，如果是后者，那实在是太悲哀了，倘若子孙满堂却无一人奉养终老，这种悲哀是无以言状的。

  婆婆他们那代人遭受了我们几代人加起来也无法比拟的艰苦与磨难，含辛茹苦地养大了六个子女。当子女们在拉扯谁该出，谁不该出，谁又该平均出多少钱来奉养以及送别老人时，又有没有想起过在那种饥荒年代，当老人们只有一碗粥或者一个红薯时，他们是自己吃了吗？他们绝对是毫不犹豫地喂进了牙牙学语的子女嘴里。

  小时候，婆婆他们住在那条小河边的一个土砖房里，很小但很温馨，很挤但很热闹。土砖房外面的河边，有一排高高大大的桑树，对儿时的我们来说，就好像它们已耸入云霄，好几个小孩围起来才能环抱住它们。每当桑葚还是青色时，我们就开始盼着，然后桑葚开始变红，等桑葚终于变成紫色时，就有人爬到树上，站在硕果饱满的树枝上，用脚用力摇晃，紫色的桑葚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掉进小河里，我们又手忙脚乱地在小河边捞桑葚，捞起来就吃，都吃得嘴角乌紫一片。

  我外公还在世时，也种了几棵很大的桑树在房子后面的河边，他们那代人好像对桑树、对大树有着别样的情怀。

  现如今，那一棵棵桑树，都不在了，爹爹婆婆们，也都不在了。

  只有根扎进地下越深，地面上的枝叶才会更加繁茂。我们的祖辈们，也许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这方圆十里地，但他们把根深深地扎进了这片故土，所以我们才能自由翱翔于百里之外，千里之外。

  送别婆婆的那个晚上，繁星密布，月亮很亮，整个村落都披着一层静谧的月光，

  冷冷清清的。当月色褪去，东方渐白，清冷的月色被熹微的日光取代时，守夜的子孙们戚然道，这真是最后的送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