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体检,低密度脂肪超标,吓得我失魂落魄,急忙电询老友査主任。老头儿不冷不热地说:问什么问?你还是管不住一张嘴,吃得太多了呗!
我吃得还多啊?我跺脚喊冤——自从心脏装了支架,我告别了猪头肉、猪大肠,就是炒菜偶尔放几根肉丝,都是抿着嘴儿细细品尝的,怎么还说我吃得多?査主任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老吴啊,少吃不仅是少吃肉,包括米饭、面条,甚至水果,你都要控制摄入总量。米面都是碳水化合物,水果糖分也高,我看你平时狼吞虎咽的吼样,就替你捏把汗!
査主任是一好老头儿,一个退休了还在坚持上心内科专家门诊的老医生。老朋友,自然不会瞎说。去年装支架时他就告诉我,心脏装了支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术后维护不好。比如正常人低密度脂肪3以下都是合格,装了支架的病人就不行,必须减一半,要控制在1.5左右。如何控制?自然是管好嘴,迈开腿,可怜我现在除了中午一顿放开大嚼,就连晚饭也是“过午不食”了。肚皮吃不饱,寡得难受,便早早上床睡觉。常常在床上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就颠来倒去想人生:年轻能吃时,没有东西吃,指望今后多苦钱,有钱了好好吃个痛快;如今有钱也有闲了,偏偏身体叫你吃不起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越吃不着,越是回忆当年吃的豪气。那时家里穷,哥哥姐姐还在插队,我是家里唯一的“工薪阶层”,每月学徒工资19块5毛。钱不多,还要维持一个月的生计,甚至还想省几个小钱来补贴农村的哥姐,所以每天的伙食费,我是算了又算,牙缝里挤。早餐总是泡饭萝卜响,中午在食堂就餐,不敢超过一毛钱。有时头天吃超了,第二天中午就冲碗酱油汤下饭。唐师傅看我吃得俭省,常劝我,身体是革命本钱,不要糟践了自己。那时肉是凭票供应的,在我印象中,好像是六毛八一斤,每人每月也就二两五的计划,你想多吃也不行。不过猪下水不要票,价格稍有浮动,可惜一般人买不到,非要特别有“路子”的人,才能开后门搞到。唐师傅认识夫子庙菜场的卖肉师傅,忽一日,他买了两个大蹄髈,十斤重。早晨一上班就将我偷偷喊出办公室,说,你赶紧拿回家去,别给人瞧见了。我家就住厂门口,偷偷溜回家,趁新鲜洗净下锅,打开煤炉,让邻居帮我看着。哇,那天上班,满脑子是肉,干活格外有劲。中午回到家,煤炉上蹄髈已经烧烂,肉香扑鼻。先忍住馋虫,将饭盒里蒸的半斤米饭三口两口吃下垫饥,省得待会儿囫囵吞枣,吃不出肉的滋味儿来。有了米饭打底,这才从锅里汁水淋漓地拎出蹄髈,撕下一块软颤颤的皮肉,稍稍蘸点酱油,塞进嘴里——妈呀,那种久违的美味,令人窒息!一人躲家里闷头大吃,也不用筷子,手撕嘴啃,一口口肥腻嫩滑从喉道汩汩而下,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过电一样从头发根一直爽酥到脚趾头。原打算只吃一只,留一只明天再享用。结果吃滑嘴了,刹也刹不住,心想也就半个月的工资,难得快活一次是一次,顶多下半月天天啃萝卜响吧。于是,连扯带撕,吃肉喝汤,十斤蹄髈顷刻而光……
清楚记得那天下午下班,唐师傅拿我打趣说,小吴今晚可以煞馋了吧,要不要请我们一起去撮一顿?我这下才想起,从礼貌角度,是应该请师傅去撮一顿的,毕竟这肉是他开后门搞来的,好像他还贴了一包烟。“可我……我已经吃光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唐师傅大惊失色,你一人一顿就吃了十斤蹄髈?十斤耶!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嗯,连汤都没剩,全喝光了!
偶尔翻看46年前旧照,那时我真瘦,腰围不足二尺,天晓得那许多肉是怎么揣下去的?应该还是肚里油水少,寡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