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 王太生

  知道外祖父的老家在扬州乡下，但一直未去过。

  外祖父是一个普通的人，和许多人的祖辈一样，给孩子们带来庇护和快乐，等你长大时，他已经老了，在某一天走了，猝不及防。

  有时，我会想念起外祖父，想去他年轻时的老家看看。看那个地方有关于他的印迹、色彩、建筑，以及那个地方还依然生活着的普通人。

  记得外祖父在世时常说，他来自一个叫做樊川的小镇，从前那个镇子很繁华，“小小樊川赛扬州”，镇子附近有一川大水，有轮船通往周边的城市。现在回忆起来，那该是一座百年前的小镇了。百年前，外祖父还是一个青年，他从小镇出发，开始了他一个人的闯荡之路。他总说，路是靠人自己走出来的。

  我不知道，小镇有没有一条水路，通往远方。反正是从小镇走出来后，外祖父再也没有回过故乡，“家中没人了，父母早就不在，童年的伙伴早已走散”。谈及家乡，外祖父总是语焉不详。

  我当然无法知道，外祖父没有回去的故乡小镇，从前是个什么样子？没见过它的前世，却想见识它的今生。所以，当我人到中年，内心有了沧桑和对时光流逝的感慨，便萌生出到外祖父故乡走一趟的想法。

  查导航，从我住的地方到那个小镇，只有45公里的路程，途中要经过9座大桥和一座国际机场。外祖父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去他的故乡，一路上，会有数架大飞机，伴奏轰鸣，不会迷路、陌生寂寞。

  去外祖父的老家，选择一个清凉如薄荷的雨天，走一段石板路，循着老墙的青苔，在旧院落里，碰到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听他说话的腔调，看他推门走路的姿势；站在街角，听两个熟人之间相互打招呼，与外祖父所说的方言是否相似。

  或者是虫鸣唧唧的午后，买一只路边摊上的蝈蝈笼子，感受这小虫子的欢叫，听一听那来自田野深处的风物乡音。故人已去，故物或许还在，比如，一棵古树，年轮逾百年，它还站在小镇的某个地方，如果是站在轮船码头旁的街道，或许曾经会看见一百年前，一位个子高高的年轻人，拎着一只箱子，登上了驶往远方的轮船。

  外祖父85岁时，曾给我讲了一个改变他人生命运的故事：那时候，外祖父还很年轻，他坐在船上准备到一个地方去。有个人在岸上喊他，问他要到什么地方去。那个人说，不必了，我这儿有个好差事，听了朋友的话，外祖父又回到岸上。几句话，改变了原先的计划。一切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必然……

  在那个陌生的小镇踯躅，我想，没有一个人会认识我，我也不认别人。别人不会关心我是谁，我来这里干什么。在一个没有熟人的小镇，舒坦自然，却不感到孤独。

  百年时光，路上的行人变了，商铺变了，路的宽度变了，但会有一二间老房子还在那儿，大部分建筑或许拆了，但终会留下一二间老房子，墙上有雨水冲刷的痕迹。

  一个地方人的饮食喜好，一百年或许并没有多大变化，比如，小镇上的人，口味清淡，喜食甜，标准的维扬风味。因此，在外祖父的小镇上住两天，虽是人事沧桑，时光不再，但小镇的胃，始终是小镇街上某个小饭馆的土菜滋味。

  在时光倒流的黑白小镇，有一种沧桑感，走在街上，坐在小餐馆里，听镇上人的说话语调，饮酒习惯，再看看那些菜。

  去外祖父的小镇上住两天，提醒我不要把故人忘记，感受他们的过往，从哪里来，又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