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武汉 苗连贵
已是深秋了,蚊子近乎绝迹,蜘蛛怎么活?
小时候住旧式的老屋。噗——屋梁上垂下一只蜘蛛,半空中晃悠,打了几个秋千,又手脚麻利地援丝而上。奶奶说:“喜蛛!喜蛛进门利家宅,它是来报喜的!”我说:“它更像是报到的吧,知会我们一声:‘就在你们家安家啦!’”
及长,有了自己的家,住新式的楼房,仍有蜘蛛不辞辛苦地寻来与我拼房。对蜘蛛,我说不上喜欢,也并不十分讨厌。它们似乎懂得为客之道,不进客厅,不入卧室,爬进较为隐蔽的卫生间落户,尽量不惹人嫌。于是,我们彼此相安。
夏日,卫生间也是蚊子蛰伏的地方,它们常伺机趴上我的臀和腿,用利锥刺,让我痒痒、鼓起包、并被吸走血——人其实是蚊子的食物,人处在食物链的顶端,却常受低等生物欺凌。蚊子饱食后,洋洋得意地翩翩起舞,一不小心,撞进罗网,于是成了蜘蛛的盘中餐。真是一报还一报,或者说这就是生物链,一环套一环。感谢蜘蛛!
蛛网是捕食的利器,也是蜘蛛的居室。人在不经意间,会看到蜘蛛织网。王安石曾在一首诗中写道:“万事悠悠心自知,强颜於世转参差。移床独卧秋风里,静看蜘蛛结网丝。”(《省中二首》之一)当时王安石政治上失意,心情沉郁,躺在床上,看蜘蛛结网是百无聊赖。不过,他肯定没有发现蜘蛛结网的妙趣,否则这首诗当是另一种写法。
我观察,蜘蛛织网很有规律,它们先用几根丝搭框架,相当于人类居室的梁栋结构,再由中心牵出等分的丝,辐射出去,然后,一圈一圈地从外圈盘旋到里圈。大约经过10多分钟,一张网就织好了,精巧、细密,网眼恢恢,疏而不漏。蜘蛛是可以与蜜蜂媲美的建筑师。
网结成了,它们便俨然是“小小诸葛亮,独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专捉飞来将。”蜘蛛捕获到猎物后,先给其注射消化液,使之化成汁,然后慢慢啜食,那原汁原味的汤液一定异常甘美吧?蜘蛛的小日子过得肥实滋润,守着自己的家,悠然自得。
但更多时候,蜘蛛的生活并不安宁。蛛网显然也不是安居工程,随时都可能倾覆。一只聪明的蜘蛛把网结在卫生间壁脚,它知道蚊子常在低处飞。却没料到有一次我进卫生间洗浴,打开水龙头,水激扬而下,它惊惶地弹起,其迅捷不亚于长腿蚱蜢,同时它的网被水冲破一个大洞。我看见了,心里连道:“对不起!”我洗完澡,看见蜘蛛从卫生间顶端的罅隙里钻出来,沿墙壁上下看了看,它很无奈,网破了,就要重新织,重新生产建筑材料——从肚腹里汩汩地挤出银白、透明的丝,换个地方重新织——还是高处保险。我有些同情这不懈努力的小生命。
蜘蛛捕食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是日复一日地固守网上,我还没见过哪种虫豸像蜘蛛那样矢志不渝。而且,我还发现,蜘蛛安于本分,只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无论收成好坏,绝不去别人家的网上掠食。
初冬了,卫生间墙角上端的蛛网,趴着一只小蜘蛛,我每天都看见它默默地守在那里。天凉了,蚊子稀少,它有吃的吗?那天,我偶尔拍死了一只蚊子,小心地粘在它的网上,心想它一定会兴高采烈地爬过来,然后大口吸食,结果,它却毫无知觉地一动不动。我用手指触了触它,才发现,它早已死了,它是饿死的,它的肚腹是空的,几近透明。其实它原本可以移居,或求食于它的同类街坊邻居,我想。然而它终究死去了。
大自然的创造无所不在,我们周围总有些弱小的生命和我们比邻。尊贵如人和卑微如蚁者,在生存的本能上,大体是一致的。和我们一样,它们活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