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 姚正安

  小时候在农村，常常有人用羡慕的目光和口气对我说：大个子门前站，不做也好看。

  这是农村里的一句俗语，意思是说，大个了往哪一站，即使什么也不做，也能够得到别人的称赞。

  也有地方说成是“大个子门前站，不穿衣也好看”。

  人们还常常用“身高个大”形容男孩的英俊帅气。

  我算不上英俊，更不帅气，但个大是事实，裸量一米八五。在我的同龄人中，算是比较高的。

  几十年来，高个子，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好处，烦恼倒是不少。

  这烦恼来自体内和体外。

  个儿高，在凭布票购买棉布和棉花的年代，我做一套衣服需要的布料比别人多，妈妈不得不用高价向他人买布票。妈妈佯装生气地埋怨道：你这个小伙，个子这么大，一年比人家多用多少钱。是啊，穿得比别人多，吃得也比别人多。记得1975年底挑大型水利工程，一天三顿干饭，我每顿吃三大碗，凭我的计划是远远不够的，幸好，姐姐是炊工，省下一半给我，才使我吃饱肚皮挑担挖土。穿鞋也成问题，那时候，商品短缺，我穿球鞋是44码，一般百货商店难以买到，一次，我还写信到镇江特种鞋厂求助，但对方回复说：你的脚还算不上特种，45码以上，才是特种。我笑自己孤陋寡闻。坐车因为腿长，很不舒服。睡觉因为通常的床和被子短而着凉。

  然而，这些来自体内的痛苦是可以克服和忍受的，最令我烦恼的是来自体外的。

  个子高，目标大，开会不敢迟到，公共场合也不敢乱说乱动。比如排队购物、挂号之类，矮个儿窜来窜去，没人注意，如果我有异动，后面的人立马会叫起来：前面那个高个儿，怎么插队啦。有同事笑言：这是好事啊，有人时时关心你。

  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多少年来，有一种声音一直不绝于耳。有人说我高傲，说我头昂得高高的，像一只公鸡，看不起人。这真的冤枉我了。我个子高，腰杆挺直，是遗传。我父亲今年九十七岁了，腰杆还是直直的。我很想向人解释，这不是我高傲，是你们视角出了问题。但不能，那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我曾经想，假如我刻意弯腰驼背，或者到哪里都是哈下腰与人握手言笑，很可能又被说成是哈巴狗，做作虚伪。人嘴两块皮，真烦。

  到了单位工作，有好心人特意提醒我，不要倒剪双手，不要理大背头，不要穿得太惹眼，要与领导保持一定距离，最好走在领导身后。你个子高，千万不要抢了领导风头。所以，面对镜头，我都是逃得远远的。

  朋友应筹，出于礼貌，站起来敬酒，也被人讥讽：生愁别人不知道你个高，忘不掉拿出来展示展示。对此，能说什么呢，只能淡笑以对。

  我曾经多次对友人讲述我的此种烦恼。友人往往劝导我，生活在世界上，人人都有烦恼，高个儿有高个儿的烦恼，矮个儿也有矮个儿的烦恼，胖子有烦恼，瘦子也有烦恼。哪有那么多的好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只要不是自寻烦恼，外在烦恼大可不必理会。

  话虽这么说，但真正能将烦恼置之度外，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