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秋雨霏霏，骑车寻访老虎头。

  老虎头是南京城里典型的以讹传讹的老地名，就像破布营原来是因为朱元璋惩罚徐达妻的“泼妇营”、库司坊原来是老百姓鄙视奸臣阮大铖的居住地“裤子裆”，包括后来罗寺转弯变成了“螺丝转弯”一样，都是后人或因名字不雅而改，或因发音不准传错，年代久了，变成如今模样的。老虎头原名“娄湖头”，说起来，此地名声显赫，历史悠久，和两千年前第一个在南京建都的皇帝有关。小霸王孙策英年早逝，临死时将弟弟孙权托付张昭，“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可见张昭当时稍稍有点儿唐宗宋祖的帝王野心，就免不了一场玄武门的刀光血影或黄袍加身的丑剧，南京历史上第一个皇帝究竟姓孙还是姓张，就很难说清楚了。据史书载，张昭不但没有“自取之”，还为扶持孙权上位，披肝沥胆，立下汗马功劳。正因为如此，他刚正不阿，屡犯君颜，孙权也没敢拿他怎么样，反而经常向他认错道歉，最后还封他为“娄侯”。娄侯门前有口大塘，人称“娄湖”，所以此地便叫娄湖头。我查过南京历史地图，发现城南此处地势一直低洼积水。所以我在写《马祥兴传奇》时提过，根据南京故老相传，暴发户蒋驴子将太平军财宝偷偷埋在水下，战后取出，应该也在此处。否则他后来发家致富，不去别的地方发展，为何将房产盖在老虎头附近呢？

  老虎头虽是以讹传讹的地名，却是南京历史高度浓缩的一个焦点。短短两百多米的巷子里，有周处读书台、梁武帝旧居光宅寺，附近还有转龙车、小心桥，边营、中营……富豪沈万山和蒋驴子的故居也在左近。正是因为周处名气比张昭大，“周处除三害”的故事家喻户晓且充满传奇，于是他手里拎的那颗血淋淋的老虎头，从传说发生地无锡，骨碌碌滚到了我们城南，“娄湖头”便在南京市民口口相传中滚成了“老虎头”。其实，历史上真实的周处也是一条好汉，刚正不阿，犯言直谏，以致后来当了将军，还不晓得官场规矩，得罪皇族，最后奸臣派其领五千兵马对阵七万敌军，战死沙场。将军死得太冤，百姓愤懑难平，朝廷这才假惺惺追认其功，备及哀荣。

  骑车在蛛网般的小巷里逡巡，历史遗迹早已荡然无存，只有充满故事的门牌，激越金戈铁马，传递尘封已久的回响。秋雨益发绵密，我瑟缩在老虎头1号大院的门楼下，徘徊良久。三十年前，我们原来居住夫子庙大杂院的几十户邻居，全部拆迁搬进这里。我曾经写过的老邻居王医生，温文尔雅的一个老人，免费给大杂院的邻里看病送药，一文不取。奶奶风湿性关节炎，瘫在床上，每日里也是他上门问诊，还自掏腰包买药。前些年纪念抗战，我才知道这么温文尔雅的王医生，居然是一个武将军，就是那个唱响“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29军的抗战老兵。当报纸电视蜂拥去他家采访时，我也凑热闹赶了过去。老人抚摸着书上张自忠、宋哲元的照片，给我讲述当年的抗日烽火，他是如何投笔从戎的。当他用放大镜在老照片中找到一个昔日战友，不禁老泪纵横！

  雨水打湿老虎头门牌，青砖小瓦墙头上雨水淋漓，斑驳似泪。王医生几年前已经仙去，他最小的女儿王小妹，和我同龄，还住在大院里面。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的老兵已去，青梅竹马的小妹也已经是年近古稀的老妪了，我进还是不进呢？

  刹那间，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