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曹冬云

  在平凡而又充满烟火的半生时光里，从来没有做过关于荷塘的荷梦。若说喜爱荷花的程度，却可以偎在荷塘边上痴迷一个白天。从微光初露、懒洗梳头，到午后烈日炎炎，再到骄阳西斜、晚霞染岫而腹中馁馁，才恋恋不舍踏着黄昏的暮色晚回家。想想，这还是1989年夏天发生在南京莫愁湖的事。

  那是高中毕业的暑假，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回宁探亲，在大舅的陪游下我们游览了莫愁湖，那时的莫愁湖要比现在大的多，极目眺望，水波澹澹，亭台楼堂回廊曲榭，清丽婉约的莫愁伫立在水中央，有青伞荷容相伴，令人思绪驰骋、遐想无边。

  记得幼时上学第一次读到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脑海里不断浮现他笔下描摹的美得不可方物的荷塘和月色，皆因我生长的地方属于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雨水缺乏，若想坐拥一处江南模样的荷塘着实不易。自小亦未曾亲眼见过荷池胜景，只能时时憧憬，觉得能亲眼目睹便是此生幸事。到了初中语文课上，又学习了周敦颐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从此对莲花产生了莫名的痴爱和见贤思齐之念，暗暗立誓要做莲花那样纯净不染的人。

  如今，蓦然置身于这美丽荷塘，已不单单是幸事能描述当时的心情，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误入了古画中，幻化成了一位衣袂飘飘的古代女子，手执纨扇，青丝云髻上斜插着步摇，袅袅娜娜穿行在回廊水榭，一身闲愁凭栏观赏池中仙子……“姐，你发现没有，你很像莫愁。”弟弟一句话惊醒沉浸在幻想中的我，霎时脸上泛出红晕热浪，竟然害羞起来。大舅和母亲也仔细端详起我和湖水中的莫愁，然后颔首称像。

  从莫愁湖回大舅家，一路都还沉浸在莫愁湖的荷塘里出不来，心痒之处是那一片荷之水域。漫漫长夜，辗转反侧，想着一个月后就要离宁回到天山南麓，与心心念念的荷塘从此远隔万里，着实心有不甘。第二天，晨光微露，我就像着了魔一样，发不梳、脸不洗、牙不刷就悄悄地溜出大舅家“不辞而别”。步行十分钟走到盐仓桥车站，由于到的太早，一路看不见一个行人，整座城市还依旧沉浸在梦乡里。

  心里忽然就唱起了歌：“孤独的站台，哦寂寞的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歌词多么贴合此情此景。微光中，终于远远地看见31路大辫子车（电车）正奋力向我奔来。一上车，车里只有司机和售票员，我是唯一的乘客，司机问我这一大早去哪儿？我说去莫愁湖。他又问：还晓得怎么去莫愁湖？我说晓得。31路车晃晃悠悠地在萨家湾站停下，上来一对老夫妻，等这对老夫妻坐稳了，司机才启动车。快到山西路车站时，司机说：就在这个站台等13路车，一直坐到南湖下，下来之后再问问人。我感激地言谢说知道了。当第一个跨进莫愁湖公园缓缓打开的门，心就赖在莫愁女静伫的那一方水域，守着碧玉青盖和亭亭玉立的荷花，开始一天的守望。看蜻蜓休憩荷尖，看蝴蝶翩飞水榭荷塘，观双燕呢喃私语，看池中云卷云舒，想莫愁的前世，也想自己的未来。

  早开的荷花显出迟暮，有花瓣飘落水中，看起来像有两片花瓣对着落下，想起看到过的诗句：池花对影落，沙鸟带声飞。虽然无沙鸟飞，却有蝴蝶振翅翩飞，倏然就沉醉在这一刻意境里，慧心方觉，花开花落、万物循回皆为自然。

  内心不再为一个月后离宁、看不见荷塘而纠结为憾，它已然沉入心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