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们小区很大，树多，自然鸟多。每天天一亮，就被各种鸟叫吵醒了，起床散步。那天早上，细雨蒙蒙，正在小径上走着，就见草丛中一只小鸟尖利地叫着，扑腾着翅膀，就是飞不起来。我轻轻将雏鸟捧起，乳口黄喙，在手掌心挣扎着，啄我手指头，煞是可爱。想想过去也曾捡到过树上掉下来的雏鸟，带回家用鞋盒养过，可多没养活。照片发到网上，还引来群友一片赞叹，夸我是行善，夸我是热爱大自然。实际网上纷纷夸我时，小鸟已经死了。所以我想了想，决定这只雏鸟不带回家，放它一条生路。抬头看看，树木参天，浓荫密布，我也不晓得它是哪家的娃儿，从哪棵树上掉下来的。只见枝头许多大鸟在惊惶地飞着，心想它们不是你的父母，起码也是你的叔伯阿姨，总能把你领回家吧，便使劲往树上扔去。雏鸟脱手后，挣扎着搧动翅膀，还是飞不起来，一会儿便远远落到灌木丛中，钻进去，再也找不着了。我拍拍手，自觉做了一件善事，继续散步。

  第二天早上，路过这里的时候，我还特地看了看灌木丛，想象着雏鸟如何被老鸟衔回鸟巢的样子，不禁莞尔。忽然，就觉得后脑勺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冷风从脑后刮过——是只鸟，一只像灰喜鹊一样的鸟，在我后脑勺上啄了一口，又飞走了。我摸摸后脑勺，心想鸟也敢攻击人了？又想想不可能，可能是我昨晚没洗头，头发里生了虫子，鸟是闻香识虫子，下来啄虫吃的；也可能我太胖，后脖颈上槽头肉颤动，它以为是块活肉，所以才飞下来叼一口——小概率事件，绝对是小概率，无须大惊小怪！

  又过一天，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条小径，走过的时候，我就稍稍留神：就听树上喳的一声凄厉长鸣，脑后嗖的又是一阵冷风，我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就觉得后脑勺又是被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紧接着一道黑光从头顶掠过——这回看清了，还是那只灰喜鹊，向前飞过的时候，还满腔仇恨地回眸望我一眼，我甚至能看见它一双绿豆小眼睛里的复仇目光。

  我吓坏了，也气坏了——站在那里，摸摸后脑勺，手指上隐隐一丝鲜血；再愣愣地瞪着树上，看着它长尾巴一翘一翘，得意地喳喳欢叫，似乎庆祝它的复仇成功。我愤怒地瞪着它，心里说，明明是我救了你家娃儿，明明是我牺牲了儿时养鸟的乐趣，为了你们后代的生命，我将它放归大自然，你……你怎能恩将仇报？

  有些郁闷。心想世事难料，诚心做件好事，反而好心没好报——这家伙一定是拿我当弑子凶手了。摸着后脑勺闷闷前行，冷静想一想，换位思考的话，好像也不能怪它，它是扁毛畜生，思维没那么复杂，前天一定亲眼见我捉了它家宝宝，又亲手扔上天去的，不找我找哪个？再仔细梳理一下我当时的行善过程，好像也蛮虚伪的。你觉得没有能力抚养小鸟，又找不到它家在哪儿，也不能不负责任的信手一抛呀！小区里很多野猫，说不定落灌木丛中就被猫吃了，你不是凶手又是什么？或者，你不肯带回家养起，起码也应该回头多走几步路，把雏鸟放在原来落下的地方，它的父母或许有办法领它回家。你这样捧着它走出老远 ，又想玩鸟，又想邀名，最后还假惺惺朝天一扔，这种行善过程，似乎不是诚心的。

  想通了，自觉内疚，也就有了防备。改日早上再路过这里，老远就看见几只灰喜鹊埋伏在树上，叽叽喳喳，好像在研究作战方案。路过树下时，果然又听喳的一声尖叫，鸟又俯冲下来了。我赶紧抱起双拳，举过头顶，不停晃动着。一阵风从我头顶掠过，飞上树梢，喳的凄厉一声长鸣，狠狠望着我。我站在树下，恭敬抱拳冲它作揖，轻声念叨说，小家伙，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只是好事没做好，对不起了，原谅我可好？

  也不晓得鸟父母听懂没听懂，反正打这天以后，鸟儿再也不报复啄我了；也可能是每天路过此地，我都会双手高举过顶，似防范，也似投降——毕竟，我心底还是深深有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