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洛客
7月的一天,突然想吃荆芥,老婆在门前点种的荆芥才出芽,于是在网购平台下单。荆芥是河南的好,但想到当时河南多地暴雨,别给人家添麻烦了,就选了非河南店家卖的荆芥。
两天下来毫无动静。又选一家店下单依然如此。时有传言,说疫情期间“快递不到本地”。心想,莫非真是这样?后来就忘记了这事。
二十多天后,有短信通知我取快递。到手一看,是肥肥嫩嫩的荆芥。大喜。这才上平台看,卖家头几天给我留了言,表达了歉意,大意是,前一段暴雨,河南种植基地的荆芥苗都坏了,不能发,培育好了尽快给你发……
这迟到的荆芥,是重生的荆芥,也是诚信的荆芥。我上朋友圈发了一段话:灾后,那么困难的土地上,又长出荆芥苗,选上好的荆芥发给我……就感动得无语啊。
好些朋友留言点赞,还有的要走了店铺的链接,说是这样的店家要支持。河南的媒体朋友也和我联系,让我介绍情况。但是店家不肯接受采访,我和记者的几番请求都无果。好在后来记者找到了灾后重建中的河南种植基地。
在题为“延迟了19天发货的荆芥——一个河南农民灾后重建的故事”的报道里,记者写道:“三个大棚才卖了一趟菜,就什么都没有了。”暴雨过后,老葛看着一片汪洋的庄稼地十分难过,他的爱人用手机录制受灾现场的视频时,录着录着就哭了出来……
年少时,我亲眼目睹村里的妇人在失火的柴堆面前哭晕的场景,我懂得庄户人在面对财产损失时的悲痛。好在否极泰来,那片田野里,又绿了,人心里,又有了希望。人在重建,荆芥何尝不是?
一株荆芥,关乎种植者的身家性命,又带给食客内心如此强烈的冲击,我没想到。
荆芥纤纤,知道者有几人?我第一次吃到荆芥,是在河南。那时二十多岁,当着兵。有河南战友介绍,荆芥可是人间美味。起初我并不信,品尝一下,不太接受那股涩涩的药材味。但第二次再吃,就爱上了。同样的例子可参考食薄荷。大概所有的怪味蔬菜都是“第二眼美女”吧。
荆芥取嫩叶,生抽香油一拌就可以吃。要是精细一些,可以配蒜泥、芥末。此物配啤酒,上好。
有一次回家说与药师父亲听,他说,那不就是野外的药材嘛。可我当兵之前在老家南京,从没有听说过荆芥的名字,更没有一睹过芳影。
汪曾祺也好荆芥。他写过:凉菜拌好后,再搁上一些荆芥,其特殊的香气可调剂整盘菜蔬的味道,颇妙。
我那位河南战友多年后转业到了北京,有一回听说我从河南到北京公干,嘱我一定要带上荆芥。那时只有绿皮火车,十几个小时下来,到得战友家里,一袋子荆芥早就蔫不拉叽了。战友急着吃,他妹妹赶紧择去发黑的枝叶要弃,战友赶紧拦住:恁咋舍得?一片都不能扔!
离开河南回到故乡南京过活后,我才知道对荆芥的想念之深。难得几次去河南,只要是当季,我就会买了荆芥带回南京,且也不舍得扔掉发黑的枝叶。
后来知道,安徽也有荆芥。老婆知我爱吃荆芥,向安徽的亲友讨得荆芥种子,种过几茬。渐渐的,我所住的地方,菜场里偶尔有妇人卖荆芥,识者惊喜,不识者漠然。我们也买过,但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味道。问她籍贯,果然河南。“何以种荆芥?”因为在南京吃不到。
想来草木有情,但水土到底不一样。岂止水土不一样,心境也大不一样吧。少年荆芥和中年荆芥,在故乡的荆芥和流浪的荆芥,本不是一回事。有时千般滋味,只可当时了然。
我谓荆芥是河南的好,也没什么标准,也只是出于个人喜好。但是这一场“荆芥迟到”的故事,却让我坚定了这份“偏见”。人生在世,人总该有一份这样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