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陈祖龙

  童年时居上海弄堂石库门住宅。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市民家中鲜见空调电扇，晚饭后弄堂纳凉，情趣盎然，至今想来梦魂萦绕。

  下午三四点钟，前楼婶婶、亭子间新嫂嫂、前客堂阿奶、后客堂爷叔等一干邻居便开始将一盆盆自来水泼向晒得炙热的弄堂水泥地上。水收干后，地面微微透出些凉意来。五六点钟，狭窄的弄堂里密密麻麻或用方凳或用洗衣板摆成餐桌，整条弄堂成了蔚为壮观热闹非凡的大排档。这时的我们最为快活：端着饭碗，穿梭于各家的餐桌前，见有配胃口的菜肴，老实不客气搛上一筷子，决不会遭白眼叱责，有的只是邻家好婆阿奶阿姨爷叔的热情招呼：“来，喜欢吃多搛点……”

  晚饭后，女人们辛苦地端着一盆盆热水冷水进屋洗澡。男人则赤膊穿一条裤衩，站在自来水龙头前，浑身擦上肥皂使劲搓揉后，极其雄壮地端起一盆盆自来水兜头浇下。动作之潇洒，气概之豪迈，看得我们小孩一惊一乍。

  夜里七八点钟，天渐渐黑了，风渐渐起了，纳凉风情渐渐绚烂起来。女人们扎鞋底结绒线，叽叽呱呱家长里短，时不时掩嘴发出轻微的笑声。男人们手摇蒲扇，呷几口凉茶，发一圈香烟，天南地北神聊漫侃，话题天文地理国际国内无所不包，明显比女人们广阔了许多。我们这些小孩有三五一伙打扑克的，下军棋的，更多的则是成群结队玩起官兵捉强盗的游戏。那时社会治安出奇地好，纳凉时几乎家家夜不闭户，成群结队的孩子从东家前客堂大门蜂拥而入，又从西家灶披间后门呼啸而出，决无人干涉。只是玩得大汗淋漓裤衩湿透偶尔会遭父母训斥：“澡又白洗了！”

  夜渐渐深了，弄堂里出现晚归者匆匆的脚步声，卖冷饮的小贩背着棉毯包裹的木箱或大口保温瓶前来兜售最后的生意。买到断棒冰的小孩最开心：人民币4分一根的棒冰，此时只要2分甚至1分就能成交了。

  星星闪烁，月亮穿行，夜又深了一层。手摇蒲扇的男人有的已发出了鼾声。孩子们大多在躺椅上进入了梦乡。昏昏沉沉中，什么时候被大人抱进屋去睡到床上，全然不晓……

  随着城市的大规模建设改造，石库门弄堂纳凉风情离我们越来越远。每当我看到心爱的小外孙坐在空调房里，啃着西瓜喝着饮料看《熊出没之探险日记》，真想对他说：外公小时候的夏天，过得比你开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