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关立蓉

  去常州参加一个文学交流会，对接的老师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参会的人员是单数，你只能一个人住了”。我开心地回答：“好啊！”

  所有的家具缩在四个角落里，中心的地板被磨得发亮，看上去空空荡荡，这是属于写作者的房间。在这几平米见方的城市真空里，我打开了独自生活的大门。每天，我骑车听课。我像一只飞鸟，从窗外划过隐形的直线，也与常州的每一个细节相遇。

  常州博物馆值得一去，它坐落在巨大的市民广场边，当我满头大汗地从地铁站转出来，立刻被平地而起的现代派建筑震惊了，出于对巨物的敬畏，我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它似乎就在前方五百米，但是在三十五摄氏度高温的炙烤之下，我每前进一步，似乎它就退后一步，直到把我折磨地气喘吁吁，才结束了这场追逐的游戏。

  常州文友说，你再去红梅公园看看，年轻人也爱去运河五号。感谢她的提议，我得以在同一个下午遇见两座高塔，一座在天宁寺，一座在京杭运河边。一座掩映在密密的绿树丛中，一座被古老的灰色的厂房簇拥着。相同的是，我都猝不及防地撞见它们。

  从一座小桥踏入红梅公园，我没有想到天宁寺的佛塔竟如此贴近水边的芦苇丛，水鸟——披着艳丽羽毛的水鸟依傍着它，就像一幅博物馆里的古画。它不再需要入口了，因为它不再是“物”，而是一种意象，一种表征，一种只能被精神穿透的巨幕。

  穿过一片上世纪建筑模样的居民区，路过两处下棋的老人，农家小院和低矮的居民楼分列在路的两边，我好像走在时间的分割线上，城市化的浪潮在这里凝滞成了一条倾斜的小路。运河五号在这条分割线的尽头。这座灰色的烟囱，就立在门口，像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保安。

  耳边似乎还响着来时街市的嘈杂声，眼前却是一片老墙，青色的藤蔓显现出时光的漫不经心，让人着迷，却不可轻视。远处还有几座排烟的砖塔，这是上世纪80年代工厂的缩影，旧时常州工业的发达，可见一斑。如今，这里被改建成了音乐酒吧、工业历史文化展厅、商铺旅馆……

  三和布厂起家的恒源畅，著名爱国将领冯玉祥题写的厂名，这是古老运河岸边的一块经年的琥珀；几幅老照片，展示着在时光的洪流中永不磨灭的品牌——“幸福牌电视机”“红梅牌照相机”……藤花旧馆是苏东坡先生的终老之地，东坡先生有句：“今且速归毗陵，聊自憩此我里。”据传，院内的紫藤是东坡当年手植，藤花开时，茂盛繁密，幽雅静谧；运河岸边的青果巷，名人辈出。抗倭英雄唐荆川、《官场现形记》作者李伯元，实业家盛宣怀、大律师史良，瞿秋白、恽代英、周有光、吴祖光……在同一轮日月下进出过这巷口。

  下雨了，看雨天的大河，看河面的漩涡，看水里长出细细的丝线扯住静止的时间。突然想起两句诗：每一朵浪花卷来旧流，带来新流，每一朵浪花都一样澎湃。

  而我呢，我即将飘走了。常州，我独自来到这里，又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