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雷雨
冯德英先生著有长篇小说《苦菜花》《山菊花》《迎春花》等,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苦菜花》。记不清楚是什么缘故,母亲从河东一亲戚家带回了这本小说,让我看,但说是一个星期后必须归还。
我读得自然是如饥似渴,囫囵吞枣,废寝忘食,也记住了大概的故事情节。父亲说,这部小说里的景物描写比较多,也可留意一下。我只顾快速浏览,无暇他顾。但看完之后,就记着给她分享。她在我座位后面,我悄悄给她,生怕被其他同学看到,笑话我们,还很神秘地对她说,景物描写来不及细读了,真是太匆忙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星期转眼就过去了。自然是要遵守承诺,我把书从她那里要回来,母亲就托人把书归还给亲戚家了。这事情也就似乎到此结束了。但令我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她居然把这部小说中自己认为重要的关于景物的描写几乎都抄写了下来,并不厚的本子,细细的铅笔,足足有好几本呢。这些本子,正反面,都是密麻麻麻的字。她悄悄地对我说:你拿去看吧,不要急着归还给我。我如获至宝,细细品读。
说是景物描写,也并不完全准确,她还抄有一段关于杏莉母亲的描写:
她,三十几岁的人,白皙的鸭蛋形脸儿,还红晕晕的很有光采,细眯眯的眼睛在说明她是个好看而多情的女人。她走在门槛外,黑暗中略停一霎,那淡淡的细长眉毛猛耸了几下,小嘴两边皱起纹褶,可是当她迈进门里站在灯光下时,随着这一步,她的眉毛展开了,嘴角上的细皱纹变成了微笑,但,像有苦味的东西衔在口里似的,这笑显得不自然。
另有一段,有小说中人物杏莉与德强的名字,但她把这两个名字空了下来,引人遐思:xx和xx,都用手扶着窗台,向院子里望着。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里面有条用砖头砌起来睡两三个人的炕,炕前有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有盏带罩的洋油灯,桌前放着两把方凳。显然,这是他俩常在一起温习功课的地方。
这个“他俩”,会是谁呢?
已经到古城去读高中了。一个月才能从学校回家一次,要带粮食。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面,过了北水闸,沿着许南公路,到了遵化,就要上沙河大堤,经过蒲楼,会歇息一下。望着河堤下似乎已经荒芜的蒲楼学校校园,会说起彼此父母在这里上学的时候肚子饿得几乎无法站立的艰危岁月,会提起她抄写《苦菜花》的事情。
她说,抄《苦菜花》的时候,她外婆家还拥挤住在村子寨墙下面的小房子里,那个时候哪里有电灯?是用的煤油灯呢。
此后已经读大学了,暑假漫长,夏夜与她闲聊,当时她外婆家已经搬回草门楼了。草门楼是她外婆家的大宅院,解放后被征用做村子里的学校了。又说起《苦菜花》,她说,小说的主人公冯仁义一家人苦,却革命,但杏莉的妈妈难道不苦?不也是一朵受尽蹂躏的苦菜花?
苦菜开花黄又黄,你我情深意又长。吃苦受罪心里甜,苦菜花儿万年香。偏僻小村,深宅大院,灯火一盏,两人对坐闲聊,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