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桑飞月
《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在他的散文集《野果》中说道:“时至今日,虽身居其中,对家乡的土地有些什么宝贝,大多数人还是未知,这些土地有如大海中的小岛,等待航海的人来开发、探险。”
读到这句话时,我在江南。而江南之于我,并非故乡,相比之下,这里的土地,似乎更值得探索。这,就是我一直喜欢去乡野旅行的原因。
立夏过后,已完工的乡野风景画像又被涂抹了一笔,更绿了。此时,阳光明亮但并不炽热,弥漫着草木香的南风吹着,让人像吃了薄荷糖似的,精神愉悦,浑身舒爽。
就这样,走着走着,我们遇到了一棵树,一棵挂满了紫红果子的野桑树。桑树枝条柔韧,拉下来给女儿摘,她乐开了花。正陶醉着,却又听到先生呼,循声到跟前一看,我和女儿都禁不住惊叫起来。一株华盖样的桑树,树枝上密密麻麻全是紫红的桑葚,而且枝桠很低,女儿不用踮脚就能采摘。
面对这大自然的馈赠,我们的快乐就像此时田野里的绿一样,也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饱和度。
出门时,曾备小竹篮一只。之前女儿用它采野花,水苏、野胡萝卜花……满满装了一篮子,此刻,我们把它们整理出来,铺上桑叶,盛桑葚。采桑葚是件慢事,半天,所采的果子才勉强盖住篮底,不过没关系,内心已丰盈,剩下的,就留给鸟雀吧。
到家后,我将桑葚用淡盐水泡了,然后挑出可口的,给女儿吃。女儿却对这直接从树上摘下来的原生态果实持怀疑态度,又闻又舔地试探了半天才敢下口。这一口下去,眉开眼笑,不过最后,也还是只尝了几粒。我只好将剩下的桑葚做成了果酱,以接近现代孩子的饮食习惯。
刚做好时,我挖了一大勺给她,不料,她却只在边缘上咬了一个细细的月芽,唉!这是习惯性吃法。面包店里买来的果酱,一瓶也不过三四勺而已,所以经常一点一点地吃。见状,我对她说:“可以大口。”她嘴巴张开了,却没有吃。——在向我展示她惊讶的表情。
第二天下午,她进厨房做甜品:冰淇淋杯里倒入酸奶,然后加冰镇果酱,搅一下,酸奶上出现了紫红色旋纹,漂亮极了。继续搅拌,酸奶就逐渐变成小女孩最喜欢的粉红色了。平日里,我反对她吃彩色甜品,担心色素问题。现在,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
我感到桑葚带来的快乐正在她心里发酵、膨胀,很开心。
一位朋友看到我们采的桑葚,说她前两天也在街头买了一盒,深感没有小时候的好吃了。我笑,买的桑葚和自己亲手采的的确不同。买来的桑葚或其他水果,没有发现的惊喜、采摘的乐趣,也就变得平淡无奇了。平日里,家中的水果常会坏掉,而我也想不起来吃或做果酱,现在想来,真可谓,来处决定了它们在人类思想上的去处。
《野果》中,梭罗还说:“花了大把银子造船,添足设施,雇来壮汉童工,然后出海驶向加勒比海……就算这次航行按大家的话说是‘赚得盆满钵满’,我也觉得远不如孩子第一次去野外采浆果有意思,虽然后者带回家的不过是勉强盖得住筐底的越橘,却因此走到从未涉足的地方,体验到成长。”
去野外采摘野果,会使一个人的童年变得丰富多彩。而丰富多彩的童年,有可能会滋养人一生。众所周知,鲁迅在《朝花夕拾》中曾提到过童年的桑葚和覆盆子。丰子恺在《忆儿时》一文中也写道:“蚕落地铺的时候,桑葚已很紫且甜了,比杨梅好吃得多。我们吃饱之后,又用一张大叶做一只碗,采了一碗桑葚,跟了蒋五伯回来。”
陪着孩子,给他一个饱满有趣的童年,这样,待他出走半生,归来或可仍是少年。而我们也终将知道,自己跋山涉水辛苦一生,最终抵达的,有可能不是远方,而是最初采摘野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