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征 晴川
小十几平方米的病房,连我三个病友,一个来自上海,一个本地古湄。这两人都上了年岁,爱打呼噜。睡得也早,九点不到便躺下,躺下便着,鼾声立起。先小,轻微,然后升高,拉长,一声高一声低,再低再高,循环往复,彼此呼应。忍不住想叫醒他们,又觉唐突。于是只好闭眼,想想心思。
这样坚持不知多久,迷迷糊糊睡着。忽又被南边床铺上的大叔一声大叫惊醒。不知他在睡梦中又遭遇到什么了,挺心疼他的。窗外漆黑一片,窗内也是一片漆黑。把手机摸出来看看,才三点多,感觉一点睡意没有了。
已有三天未进米粒,家人熬了小米粥来,粒粒如金,散着诱人的清香。以前爱咖啡爱绿茶,现在就想喝一口黏稠的米油润润嗓子,遂开了床头灯,又想起医生关照:一定要熬熬,任何吃食都不可进。便作罢,取自带的书一本,随手翻看。
窗外夏雨淅淅沥沥,室内鼾声排山倒海。此刻若是窗外有株芭蕉该有多好,正可体验雨打芭蕉之意境,倒是难得的情致。但芭蕉是没有的,倒是有高大的柏树,再远些,有几株玉兰。夜半风雨,润物无声。等再次关灯,竖起耳朵来听,那鼾声竟变了腔调,显得颇为悠长沉稳,不那么讨厌了,“呲……呼……呼……呲……”尾音平缓,渐弱至无,稍顷,再起,细品还带那么丁点儿调皮、温暖的韵味,让人陡生一种踏实。
再次醒来,已不觉天亮。他们好像也醒了。有细微咳嗽,有家人的小声问询,起身掖被。我复又沉沉睡去。
真的很想跟医生说说这个事,能不能帮我调换一个病房啊。清晨急急地走进护士室,我又临时改变了主意,退了回来。因为我看见过道里躺着的病人,一个,两个,三个……顶头还有一个。他们睡得可真香。
还是自己熬吧。他们的鼾声不正合我读书吗。他们醒来,我恰睡去,倒也互补互惠,相安无事。而那位上海老先生早上笑着打招呼,说要理解要理解哦,我真的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理解万岁。
也怪,这几日我常在梦醒之间隐隐可见他们在狭小过道里来来回回进出,都轻着脚步,抑着声息。昨日凌晨,尿急,邻床老人竟默默递了手纸,帮取了应急尿盆。不觉相视莞尔。同住一病房,彼此近乎于旅伴,不发一语,默默支撑。
有人说,这辈子在你身边陪伴过的任何事物,哪怕一只小狗小猫,一盆闲花野草,也证明它们和你是有缘分的。
是这样呀。虽然这种温暖很微弱很短暂,只几日,便转身再见,从此各自天涯。但因为这样匆忙的相逢、离別,反而成了我们内心深处一段最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