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吉卫明

  第一次听到神仙汤这个名字，是五十几年前的事。那会儿我刚记事。母亲将一只小锅端到饭桌上，说神仙汤来啦，我赶紧把头伸过去看了又看，接着用眼睛看向母亲，满是疑问。

  我用汤勺舀了舀汤，母亲制止，说这个动作不好，人家看到要笑话！我愈发不解，明明韭菜叶酱油汤，为什么说成神仙汤？母亲却反问这汤不好喝吗？我说好喝。母亲笑了，说这不得啦。我不乐意了，小声嘀咕要加个鸡蛋。母亲教训道：你小小年纪，什么事都不做，吃现成的，已经是神仙啦。

  这事经历了数十载，如何收场的，记忆却模糊了。但母亲过后还是按我的要求，在汤里打了一个鸡蛋。

  母亲是一名教师，按现在的标准，她是一名纯粹的典型的事业型的人，是劳模。在学校教书，还帮助、辅导新来的教师备课，时常到家后不是去学生家家访，就是忙着备课、批改学生的作业，每天忙到很晚。那时家里用的是白炽灯，屋顶上一根电线坠下来的那种吊灯，白色玻璃罩子用来聚光。我挨在旁边看书写字，时不时地看着母亲，奇怪她怎么老是忙不完。一次，我告诉母亲，食堂的飞机包菜做的汤一点都不好喝，没有神仙汤好。她不理我，我就弄她的作业本，她便安慰我，说：乖，明天烧好吃的给你吃，还有神仙汤。我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可是，第二天还不是照样忙她的吗。能让母亲每天在正常饭点做好饭菜，有时真不容易。她很想为家里的一日三餐做得可口、妥帖，可是煤球炉很难伺候的，得花费不少时间，她也舍不得那时间。

  酱油是制作神仙汤的主要原料。那时的人家家穷，神仙汤传播得很快。然而一些人家的汤啊，就是酱油加葱花加水加两滴香油，不会放韭菜段的。不敢放，太奢侈。

  待我懂事了，烧饭做菜的事我一力承担。我向母亲说：我是大人了，不再是什么事不做的神仙。

  如今父母均已故去，我妻子时常还做一回神仙汤，有点怀念我母亲的意思。妻子和我同岁、同年级，又是自小的邻居，按她的评价，我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世界上最好的老师。母亲同情低工资的家庭、生活困难的老师，竟然自己让出了一次涨工资的机会！妻子在做人做事上很像是继承了我母亲的衣钵。当然，神仙汤是顺手接过，不用费心思学，很简单的。严格地说，它不算美食之属。现在的人讲究美食，做出各式鲜汤取名神仙汤。我好像在千岛湖吃过一回神仙汤，汤里有鱼有豆腐，那个鲜美，没话说。但是说实话，在我心里驻留得久的，还是儿时喝过的神仙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