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湖 颜巧霞
华灯初上,与年幼的女儿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我故意问她:“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像什么?”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用稚嫩的童音回答我:“萤火虫”。我以为她会说“蚂蚁”或者“星星”,没料着却是“萤火虫”。 我在心里暗自赞叹孩子想象力的丰富,思绪也被她带入“人如流萤”的深广里。
我做孩童时,村庄上有一位伯母,她整张脸上的皮肤凹凸不平,像揉皱的抹布,初见的人一定大大起了惊恐。听闻,她得过麻风病,病愈后,一张如花样漂亮的脸就变成了麻子脸。村庄上的人背过身,总叫她“大麻子”。大麻子嫁的是位贫穷老实的男人,他没有什么本事。他们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在成年后患上了血液病,久治不愈。女儿倒是遗传了她未得病之前的如花美貌,美貌带来的却是灾难,一个外乡木匠打从村庄过,拐了她的女儿私奔了。女人们都觉得大麻子的日子漆黑一片,可是,她过得兴兴头头的。她比一般主妇喜欢琢磨吃食,她做的清明糍粑,包的端午粽,做的中秋饼,蒸的年糕和包子……总比其他妇人做出的模样更齐整,口感更好。她又有一手好女红,但凡乡邻主妇们剪不出的鞋样、打不出的毛衣针形花式,拿了样子在她面前,她仔细一琢磨,就能弄出一模一样的来。她又是整日欢欢喜喜的性格,妇人们爱结交她,她也俨然成了村庄里的妇人之首。纵然日子漆黑如暗夜,她也如一只萤火虫,自己有光,兴致勃勃地生活。
细细想来,尘世里真的有很多像流萤一样生活的人。
我在一所学校工作。每个周五,学生们放学后,我们教工会被留下来开会,冗长的会议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们盼归的心上。一天,正当我暗中抱怨会议如愚公的太行王屋二山难以搬走时,窗外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旋律,我仔细辨别那音乐声,是用箫演奏的,听那宫商角徵羽的回旋曲折,那箫吹奏的是一首流行歌曲:“山外青山,楼外楼……”但演绎得如诉如泣,特别哀婉动人。箫声显然来自校园里,是谁在吹箫?
会议一结束,我夺门而去,寻那箫声。是从校门口的保安室里传出来的,那中等个儿,瘦瘦模样的保安,正站在窗前,他的手指在箫上飞舞,像蝴蝶翩飞在花丛般自然妥帖。我突然觉得,平凡的他有了光芒,他手中的箫就像萤火虫的光亮,让我们看见了他。曾听人说起他的状况,年轻又身强力壮的他选择在学校里做保安,实属情非得已。他的妻子在工厂里被轧伤手臂后,精神亦出现了问题,再也不能照顾自己和孩子。他做校园保安虽然所挣极少,但靠家近,照顾了上小学的孩子还可照顾妻子。他除了干保安的活,在学校放假的日子里,就去贩卖小鱼来贴补生活。每当心情处于低潮时,他就会吹箫,然后心里就舒服又敞亮了。学校的领导知道他会吹箫后,打算在孩子们的“六一”汇报演出那天,让他给孩子们演奏一曲。他的儿子不知道多么为他骄傲呢!
很多时候,似乎人生的天空是白昼还是黑夜我们须得听凭上帝的安排,但如果天黑了,还是可以像一只萤火虫有自己的光,照亮来程去路,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