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牛年到了。

  我的童年，是在牛背上长大的。1957年父母下放，让我这个城里孩子三岁就有了农村生活的体验。父母下放在江浦老山林场奶牛分厂，也就是今天珍珠泉公园的地方。不过当时那里没这么热闹，一条坑洼不平的乡间公路蜿蜒伸进大山，高崖野藤，杂树荆棘，荒草野塚，满目荒凉。记得第一次骑牛，应该是5岁那年。此前我在奶牛场玩，每次和妈妈闹着要骑牛，妈妈都说：“奶牛不能骑，要挤奶给人喝的，精贵着哩！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骑水牛，水牛力气大，耐驮。”

  那是初夏的一个上午，老山草深了，树绿了，漫山遍野的野花，蜜蜂嗡嗡，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气息。妈妈一路采着花，一路领我爬到农场后面的大山上。翻过一座山头，就见一面向阳的山坡上有三头水牛正在悠闲地吃草。一个小小放牛郎，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盘腿坐在牛背上。“小七，你又来放牛了？”妈妈和他打着招呼。小七嗳喽一声，搓搓脚丫上的泥，从牛背上出溜下来。只见他乌眉灶目的，拖着长鼻龙，憨憨笑着。妈妈领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说：“给我们家晓平骑一下你的牛，可好？”

  “嗳喽！”小七答应着，使劲一吸，长长的鼻涕吸了回去。拍拍牛背，说：“你骑！”

  远看温驯的老牛，近看体大如山，眼如铜铃，吓得我不敢靠近。小七嘴里低叱一声，牵住牛绳，牛不乱动了，妈妈这才抱着我，往牛背上一放。哇，我骑上去了！骑在高高的牛背上，我感觉威风八面。小七牵着牛走了两步，哈，屁股下面动起来，稳稳地向前。妈妈张开双臂说：“骑够了吧？妈妈要上班了！”

  “不行不行，我还要骑，还要骑！”

  妈妈劝不下我，交代了小七几句，自顾走了。妈妈一走，小七牛也不牵了，让它自己低头吃草。然后他骑上另一头牛，双腿一盘，悠闲地跟在我后面。看他身手那么灵活，我也想学他盘起腿来。可惜双腿才一动，屁股下牛也动起来，吓得我哇哇大叫，只能双腿紧紧夹着牛身。老牛斜过头来，大眼瞪着我这个不速之客，不满地哧了个响鼻。我双腿夹紧了，想象着电影上骑兵的模样，手里挥舞着军刀，冲啊！

  小七呵呵傻笑，不时把长长的脱鼻龙吸回去。牛边吃草，边往坡上走，我感觉牛背开始倾斜，越斜越陡，双腿夹不住就往牛屁股后面滑。小七大声提醒我什么，可惜他的土话口音太重，我听不明白。老牛一仰头上了山坡，我骨碌碌从牛背上滚下来，跌在牛屁股后面。老牛轻蔑地甩甩尾巴，一星牛屎扫进我的嘴角，我哇的哭了。

  小七跳下牛背，将我从草丛拉起来。看他还在傻笑，我有些生气。“我叫你抓住牛角（go入声），你听不见啊？”小七说。这回我听懂了。“牛go牛go，牛go怎么抓？”我抹着泪，学着他的土话反问。

  小七不多说，立马给我演示，低叱一声：“低角！”老牛垂下那颗硕大的头，小七一脚踩住牛角，双手抱住牛脖子，手扒脚蹬，三把两把就爬上牛背。一边讲，一边做给我看，“喏，牛上坡时，你要抓住它两只角，身子就滑不下来了；下坡了，赶紧拽住牛尾（yi音）巴，否则你会从牛头前滚下去，惊了牛，被踩更危险。不过，你要脱了鞋，扒滑！”

  我对小七崇拜得五体投地。真没想到，骑牛也有这么多学问。我脱了鞋，学着小七的姿势，脚丫子巴住牛角，顺脖子爬上爬下，还吆牛上坡下坡，玩得十分尽兴。妈妈来接我时，见我居然能站在牛背上来去自如地够树上的野枣，吓得直叫“小心”！

  那是我玩得最快活的一天。临走时，我将挂在牛角上的一双凉鞋送给了小七——我发现小七脚上没鞋，划着血口，而且他还一直羡慕地盯着我的凉鞋。妈妈说：“想好了？那你自己可要赤脚走下山噢！”

  我一挺小胸脯，大声说：“想好了，以后我也赤脚，扒滑！”

  当然，后来走了一半，脚戳得受不了，还是妈妈背我下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