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方失语

  我顶不喜欢这种人：不念旧情的。

  念旧是人之常情，但有的人不喜欢念旧。他们或许也念旧，或许在没人的时候也会“感时花溅泪”，但是在有的问题上不念旧，而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又很重要。

  某一天，遇见几个写字的人，他们提起一家报纸停了某个版面。多年来，这个版面是他们经常发东西的地方，既得了稿费，又得了名气，版面没了，就有了损失。类似的版面，其他一些报纸也陆续停了。这当然是一种遗憾，可哥几个话里话外，对这家报纸就有点贬损、幸灾乐祸之意。我也在媒体行业里混着，这家报纸算是竞争对手，按理说我也该顺着哥几个的话音，奚落竞争对手一番。可是我心里突然就有点不舒服，找个借口走开了。

  放下一个行业的兴衰、冷暖不说，人心该带着些许暖意，面对曾经的一个版面、一群人、一些事。当然大可不必把给自己发稿的版面当成“恩主”，非得报恩不可，但视之为合作伙伴，大概是可以的。“生意不成”还仁义在呢，何况字来字往间，彼此也是缘分落定，在生命中抹也抹不去了。就算不感谢，可也别损上啊。

  这种不念旧情，比“忘恩负义”轻，比“没心没肺”重。也许在他们心里，啥事都是一场买卖，能成交那是皆大欢喜，若有一日生意做不下去了，自己得不到好处了，那就赶紧相忘于江湖，顺便臭两句。对这样的人，我敬而远之。

  在一个行业呆得久了，就能发现，类似的人还不少。有些人戏谑着一张又一张报纸的关张，嘲讽着传统行业中一个又一个从业人员的苦苦坚守。甚至，这种嘲讽与戏谑，有时来自同样属于传统行业的人，只不过他们觉得自己呆的地儿稳如泰山。

  选择嘲讽与戏谑，和一个人来自哪里并没有直接关系。我总觉得和一个人善不善良有关。

  还有一种不念旧情的，是那些突然发达的人。电影《新喜剧之王》中，女主角的闺蜜，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腕儿后，就当着导演的面表示与送外卖的女主角“不熟”。这是一种阴坏的心理。有的人生怕故友暴露了自己当年的不堪，故意疏远甚至打压。当然，当女主角一夜成名成为金奖得主的时候，她对闺蜜的示好视若不见，而是跑到舞台中央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王宝强”紧紧拥抱。我赞同这样的“斤斤计较”和泾渭分明。

  每个人都有故乡，但并不是每个故乡都受到了被养育者的感激。活了几十年，我听闻过一些人对自己的故乡痛加鞭挞，好像故乡是自己的仇人一样。我理解有的人在故乡吃过苦、受过难，心里有无尽的委屈，但那往往是某些人所造就的，故乡是无辜的。迁怒于故乡，甚至一辈子再也不踏上故乡的土地，这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旧情并不是人情，它只是人间一种善意、一种执念、一种岁月中的舒适感。只要是一起走过，一起哭过笑过醉过，总是有旧情在内心深处存放着，有别于尘埃，有别于琐屑。人生路上，走累了，歇一歇时，那些旧情就是最好的慰藉之物。

  念旧又好像和怀旧不太一样。虽然人人都不免怀旧，但怀旧常被说不好，而一个人的念旧，好像没这个负累。念旧的人，不是侠义，便是厚道，是让人心生敬意的。

  我不知道念旧的至高境界是什么，也许，就类似于把一件老铜器重新擦拭一番让其光可鉴人直抵内心吧。

  阿悠悠唱过《念旧》。虽然唱的是爱情纠葛，但我依然喜欢这个不俗的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