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又要过年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去年春节，我是在新加坡过的。女儿一晃出国十多年，早成家生了娃娃了。因为工作忙，我很少去看她，都是她每年想法回来与我们团聚。新加坡不过春节，她请假困难，每次来去匆匆，所以去年我一发狠，说反正我已经退休了，春节请个长假，去那边与你们团圆。女儿女婿很高兴，广而告之新加坡的亲朋好友，我人还没到，已经安排了许多家宴、会面，从初一到小年，几乎排满了。我有点儿不高兴，私下对女儿说，老爸为图清静，特地跑到你们坡县这小地方，就想关起门来，一家人亲近的。你现在搞得我像出国访问，你说我是休假，还是去受罪啊？

  女儿嘴一嘟，说，哪个叫你几年不来新加坡的啊？难得来一次，亲戚朋友不互相拜拜年，也不礼貌啊！

  女儿的意思，就是圣旨了，我只能唯唯诺诺答应。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春节前武汉暴发疫情，一夜封城。我们在新加坡先还窃喜，亏好我们逃到国外来了，等长假结束后回去，国内疫情也该结束了吧。没想到疫情愈演愈烈，新加坡也开始号召大家不聚集了。于是，春节前安排的接见、应酬，全部取消。我又庆幸，说这下安生了，我们一家人团在家里，快快活活过年。从初一过到十五，从大年过到小年，宅在家里越过越不对头，越过气氛越紧张：新加坡也开始发现疫情了，小外孙女儿的学校号召在家学习了，超市里口罩脱销了，传言飞机也要封航了……36计走为上，我和老妻商量，我们的根在祖国，不论发生什么情况，还是回国宜当！于是，赶紧买机票回国。更加庆幸的是，我们的机票，是封航前的最后一班飞机。机场气氛紧张，检票的工作人员全身防护服，举着温度计瞄准每人额头测温；飞机上要求隔开坐，平时坐得满满的酷航，今天空空荡荡。广播里还不停地叫大家全程不可摘下口罩，如果发烧赶快联系工作人员。机舱里空气凝重，乘客神情紧张，想起刚才和女儿一家分别时的凄凉场景，头脑里莫名其妙地跳出南京历史上那个倒霉皇帝的一句词：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没有宫娥，也无别离歌，身边只有神情黯然的老妻，伴我仓皇而归。想起刚才送到机场送别的女儿，眼泪夹夹地一再叮嘱我们小心保重；还有憨憨的女婿，一言不发，一个劲往我们行李里塞口罩，塞不下还塞，似乎多塞一个口罩，就能增加亲人一分安全……

  斯情斯景，一晃，都快一年了。这难忘又难熬的一年，世界发生许多事，家里也发生许多事，可是亲人只能视频里相见。看着肉嘟嘟的小外孙女儿，一天天长大，奶声奶气的，好想抱在怀里亲热亲热，可惜远隔千山万水，只能在冰冷的手机上亲一口。好不容易熬到年底，原以为各国疫苗陆续出来，情况会好转。孰料疫情尚未消退，国外又出现新的变异病毒，许多国家封航断航，形势更加严峻。快过年了，家里备了不少年货。每天老妻打开冰箱，看着满登登的香肠咸肉，就长吁短叹，说女儿回来就好了，她最喜欢吃这些家乡美味，可惜他们那边买不着，我们这里多得吃不掉！每回听她唠叨，我就心烦，就生气，说你怎么这么贱呢？这些肉啊肠的，我们自己不会吃啊？女儿不回来，我们还不过年啦？

  说着说着，老妻的眼眶湿了，我的鼻头也一阵阵发酸。女儿一家若不回来，这么多年货，我们哪里吃得掉呢？去年底我突发心梗，差点命赴黄泉，两次手术后，带回家一大包药，医嘱是须终身服用的。降脂的、降压的、抗凝的、护胃的……每天从早吃到晚，一天也不敢塌，一粒还不敢少。想想也叫灰心，过去我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现在是酒不敢碰，肉只少吃，憋憋屈屈苟活着，有什么意味呢？私下里，我也想发发狠，随它去了，该吃吃，该喝喝，吃死喝死拉倒！但再一想，每天辛辛苦苦吃这么多药，不就是为了活命，为了多陪伴陪伴女儿几年？真的一蹬腿走了，留下失去靠山的女儿，还有孤零零的老妻，她们又怎么活？

  今年元旦跨年节目上，编导偷偷联系上我的女儿，和她越洋视频。女儿一声爸爸，我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好？和我同台的施岚反应快，立即和她聊起家常来。当问到女儿知不知道老爸生病时，女儿哭了。她说，爸爸病危住院瞒着我，我不知道。后来还是从快报上知道爸爸生病的消息，当时恨不得马上飞过来，可一想难买的机票，就是买到机票飞到南京，还要再隔离15天，老爸早就出院了。我就只能急，只能哭，别无办法……

  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我赶紧岔开话题，对女儿说，新年了，问声过年好吧！

  好，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