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港 颜士州

  母亲的口头禅是“我忘记了”。真的，她总是不断重复说着：“我忘记了，我忘记了。”声调压得老低，像是在数落自己。于是，每当我看见她愁着眉苦着脸，设法记忆起那些她始终没有记起的事情时，就往往感到愧疚。

  母亲究竟忘记了些什么?说起来还真是不少。她经常四处寻找她的老花眼镜，却忘记了眼镜就挂在自己的鼻梁上，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巷口寻找锁匠，因为她出门忘了带钥匙；她忘了钱包放在什么地方，急得翻箱倒柜，第二天去菜市场时，好心的猪肉贩子远远叫着：“颜太太，你的钱包又掉在我这里啦。”

  母亲的忘记不是选择性的，而是全面的、完整的、彻底的遗忘。这种情形，在她忙碌和焦躁的时候表现得尤为突出。有些事发生的时候，虽然我们没能躬逢其盛，却每每能由事后的迹象推测出部分荒唐的情节来。

  两年前的一天，母亲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突然电活铃声响了，她丢下锅铲奔向客厅。电话是找我的。母亲说：“你稍等，我去叫他。”便将电话放在桌上。这时候楼下有人按门铃，原来是父亲回来了。她开了门，转身走向我的书房，经过哥哥房间时，又听到小侄女的哭声，她过去抱起了她的宝贝孙女，走进书房，然后望着我怔住了。“我有什么事要告诉你?”她问。“我怎么知道?”我说。于是她摇摇头走了。刚走到饭厅，迎面碰到了父亲。“嘿，”她说，“你几时回来的?”然后她突然一把将侄女丢给父亲，冲进厨房，一面忙着关天然气，一面大叫：“天啦，我的回锅肉。”

  二十分钟以后，她懊恼万分地走向客厅，双手不停地在围裙上擦抹。接着客厅里又传来她的叫声：“是哪个家伙忘了把电活挂好？”

  就是这样，母亲的忘记使得家里天天都像战场，不断打着糊涂账，埋怨的声音当然无可避免，而笑料也是层出不穷。

  我努力回想，这些年来，母亲究竟忘了些什么。也许我们儿女的繁琐事情，占据了她仅有的记忆空间，那么，作为一位伟大的母亲而言，她所忘记的事情实在不能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