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泰州 王太生

  天凉，檐下坐，地上涌动突突落叶，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外祖母还在世，我要去淮安游玩，觉得缺一件外套，就向外祖母要钱买衣裳。外祖母问，不买不行吗？我说，不行。于是，外祖母塞给我钱，我花了七十元买了一件茄克。

  记得那年，我穿着新买的衣裳，素履以往。拜谒了一位伟人的故居，又在吴承恩的小院里徜徉。返程时，路过汪曾祺老家高邮，站在路边，把一座古砖塔作为身后的底纹背景。

  龚定庵《己亥杂诗》：“问我清游何日最，木樨风外等秋潮。忽有故人心上过，乃是虹生与子潇。”忽有故人心上过，应该是在天气转凉的时候，人的感情变得脆弱。风乍起，想起离去多年的外祖母，似有隐隐叮嘱，唤我多加衣。树叶窸窣，若有故人经过，翩翩骑白马，飘然而过。

  那时候，老屋还没有拆。一对木门是那种由三层隔板组合而成，伏天，天气燠热，为了透气，外祖父卸下最上面的一块木板，露出一小扇门洞，到了秋凉，外祖父又要把这块木板补上。我记得外祖父补门时，将那块正方形的木板重新放回原位，嘴上衔几枚小钉子，钉子在朝里的一面用小锤子敲钉，“乒乒”的声音，响彻整个小屋。

  外祖父给我讲了一个改变他人命运的故事：那时候，外祖父还很年轻，他坐在船上准备去一个地方去。这时候，有个人在岸上喊他，问他要到什么地方去？那个人说，不必了，我这儿有个好差事，听了朋友的话，外祖父又回到岸上，开始了他没有想到的生活。不能不说，是朋友影响了他的生活轨迹，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一切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必然。

  “心上过”，是一种情愫与怀旧，不经意想起。

  一千多年前，李白在《把酒问月》里，应友人贾淳之约而问月：“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宋代才子秦少游，在天光月色里悠然踱步，见河水碧清，泛着冷冷秋光，黄云于暮色中凝聚，台阶上是零乱破败的落叶，室内悄无人声，月光斜斜地照进来，他独自一个人徘徊。又一个重阳节临近，四处是催人的砧杵声。西窗下，开门风动竹影，疑是故人姗姗而来。

  那些风声、雨声和远去的背影里，有浓得化不开的乡愁。

  犹记得那年，外祖父去轮船码头送亲戚。客人上船后，他转身登岸，在船帮与岸之间，把脚给崴了，我那时年少，身体渐壮，遂背起外祖父出门上车，其时，老人的心里定是升腾起一阵欣喜。

  到轮船码头送行，缘起我在暑假去乡下，一直待到秋凉才回。要回去了，做村支书的大舅爹，担心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沉默男人，非要亲自送我回家。大舅爹在家是每天两顿酒，爱抽烟的，那次在送我回城的船上，他是不喝酒也不抽烟，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捧着一只大茶缸喝茶。在城里，大舅爹只待了一天，就回乡下去了。

  人在草木荣枯，季节更替时，容易脆弱和不安，眼前掠过落叶与霜雪，衣服与门窗，码头与送行……从前的故人与旧事亦于其中。

  故人匆匆一过，从此叶落天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