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余庆

  年近五十的我，一直没有当上让父亲满意的孝子。

  前些年，看到父母年纪大了，不忍心让他们为我们聚餐再操劳，我们三口人尽量少去吃饭。每次过节不得不去吃饭，都会提前和父母打招呼，少搞一点。父亲虽然满口答应，不过一上桌又是“满汉全席”。我劝父亲，荤菜太多了，样数也太多了，现在不像以前，天天都像过年,单位里不少人都查出了脂肪肝、肠胃病，而且你们为这个又要忙碌一整天，太劳累了。父亲不以为意，举起筷子指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一个劲地劝我们和孙女说：“吃菜、吃菜！”有一次聚餐，我再次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个话题，父亲忍不住沉下脸说：“不吃就倒掉！”

  去年，80多岁的父亲前列腺做手术。大伙商量着，请人陪护总是不如家里人放心。弟弟呼噜声响，容易吵到人。于是，白班由母亲和弟弟轮流陪护，我承担了所有的夜班。为了防止自己睡着，我把手机闹铃设置成每一个小时振动一次。夜里，借着微弱的灯光不时查看监控仪表数值、输液袋、挤捏导尿管、检查被子是否透风。清晨，早早起来帮他刷牙洗脸吃饭擦身。一周下来，父亲慢慢恢复了精神。有一个夜晚，父子聊了起来。父亲一开口就是：“小强，你身上还有不少缺点，要注意改啊。你做事容易走极端……”我听了心里一愣，不是滋味。忍不住抱怨起来：“老爸，我这样辛辛苦苦服侍你一个星期，你一句表扬的话都没有，怎么一上来就批评我啊？”

  父亲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给报社投稿。随着年龄增大，他改为拍照片投稿。为了用稿，他学会了电脑编辑图片。前几年，刚把电子邮件熟悉起来，现在又要求微信传稿。他又要我们教他。所谓的教，就是把操作步骤写在本子上，目的是“马上能用”。所以一旦操作中出现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就常常“抓瞎”。他着急起来，不管在家住的小儿子在干什么，直接放开嗓子：“二子，你过来一下。”弟弟如此长年累月，也是不胜其烦。我们经常劝他说：“老爸，你既然要玩这个，平时还是需要学习一些相关的基础知识。”“你总让我学习学习，那么多东西，我自己哪里能学得来？”父亲嘟囔道，“我现在就这么点爱好，你们这两个儿子一个都不帮我。”

  就这样，我们在爱和冲突中度过了很多年。直到好朋友阿勇的父亲去世。那时，我们几个朋友为了安慰阿勇，陪他一起吃了顿饭。饭后，走在清冷的马路上，阿勇告诉我，他的父亲这么早就走了，都是累的。为了撑起这个家，老人年轻的时候在码头上扛沙包，每个都百把斤压在身上。后来落下一身病，很早就瘫痪了。

  阿勇的话不禁让我联想起自己的父亲。小时候做噩梦，父亲把手表放在我的耳旁，用温暖的手抚摸我的额头……知青回城，我们租住在一间小平房里，父亲每天下班都搬着一个方凳在家门口写材料……为搬运我婚房装修的木头，父亲膝盖磕得鲜血直流……

  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在想，父亲年纪大，反应慢，许多事情改不了、学不会。我能不能走得慢一点，等等他，就像小时候他等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