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邹世奇

  又是一年岁末。作为一个新南京人，我即将在这座城市度过第十三个春节。感谢我慈祥贤惠的老南京婆婆，让我们每年不去餐馆，回家吃这顿一年中最重要的饭。

  一桌南京年夜饭里一定会有鸭子。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城市的人对鸭子有那样深沉的热爱。有一年禽流感肆虐，鸭子被迫被从饭桌上撤掉，我不止一次听到有南京人对着品类惊人的水陆珍馐哀叹“没得吃的”。来南京之前，我相信咸鸭蛋是盐水鸭生的；来南京之后，我相信北京烤鸭是明朝贵族从南京带到北京的。

  一桌南京年夜饭里一定会有香肚。袁枚《随园食单》记载：“周益兴铺在彩霞街，八十多年，专制售小肚，闻名大江南北。”虽然在我这个外地人看来，香肚不过就是球形香肠，论味道也是见面不如闻名；但是据说正宗香肚的做法已经失传，老一辈人曾经吃过“此味只应天上有”的香肚，可惜我辈无福品尝了。

  江边的城市总是爱吃鱼的。南京年夜饭里的鱼可能是青、草、鲢、鳙、黄鱼、白鱼、鳜鱼……更可能是鲈鱼。《晋书·张翰传》载：“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在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这是“莼羹鲈脍”的由来，也可见吴人有吃鲈鱼的传统。这个典故中的菰菜就是茭白，和莼菜一样，至今仍然出现在南京人的饭桌上。莼菜是非常清雅的菜蔬，形状和质感都像微型的荷叶，入口清鲜滑爽。

  江南清雅的蔬菜多。南京年夜饭少不了的还有炒芦蒿。因为苏东坡的诗，芦蒿的名气非常大，它的色、香、味、形也都担得起它的名声。还会有冰草，这是一种近年由非洲传入江苏的植物，其外形令人一见难忘——鲜嫩多汁的碧绿茎叶外面，竟形似天然披着一层细密冰珠，看上去冰清玉洁、如诗如画。新鲜洁净的冰草蘸着酱汁生吃，自然是香脆爽口的，但是不能多吃，因为性寒。来自热带，外形和内心却高冷，冰草真是一种有趣的植物。

  南京年夜饭里还会有菊花脑蛋汤。菊花脑，这种植物叶子似菊花叶而娇小，茎丝丝络络。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到芦蒿炒香干、芦蒿炒面筋，却没有提到冰草和菊花络，窃以为如果不考虑时空因素，冰草、菊花脑与《红楼梦》实在不能更搭。

  作为一只草食动物，我是更爱南京年夜饭中的素菜的。“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正是烟雨江南的春意孕育了那样多灵秀、美好的蔬菜。我们在除夕夜里享用着江南的物华天宝，家家户户笑语喧哗中，迎来一个又一个春天，新南京人慢慢变成老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