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明前茶

  在新疆，馕是男女老少最朴素的随身干粮，这种在馕坑里烤出的大圆饼子，外面要烤到微微焦脆，才能经得起游牧生活的颠簸与防腐要求。为了防止馕在烤制的过程中膨胀、开裂，必须使用馕戳工具，在面饼上扎出排布规律的孔洞来，这也让烤馕长出了有趣的花纹。新疆大地上，这种朴素又繁密的美举目可见：住家的壁纸、帐篷里的挂毯与羊毛桌垫、哈萨克人衣袍上的滚边，细看那色彩明艳的花纹，无不绵密规律，像馕戳在饼子上扎出的花纹一样，是细密的叮咛，是家与亲情的独特符号。

  新疆人最爱用的馕戳工具，是鸡毛做的“吐客车”。“吐客车”完全以手工制作，刚做好的“吐客车”，与我们踢的鸡毛毽子有几分像，不过，要粗壮得多。制作者还要在陀螺形的“吐客车”上，用浆糊粘上一圈花布，替它们穿上红色、紫色、金橙色的花衣裳。

  晾晒到浆糊干透，迷人的“吐客车”有着饱鼓鼓的造型，纯真烂漫的喜气。就算家里不缺馕戳工具，也让人忍不住想再买一个。

  丹尼汗老妈妈与老伴儿手工制作“吐客车”来养活全家人，转眼已经16年了。自从家中的小女儿祖香8岁那年因疾病而下肢瘫痪，离不了人照料，丹尼汗老妈妈就把家里的棉花地和黄萝卜地，都转让给村里的乡亲种植，自己在家做点小手工贴补家用。

  一开始，她花费大量精力来编织羊毛桌垫，但要买桌垫的主顾毕竟不多，难以形成稳定的收入。老妈妈为女儿的未来忧愁，暗地里不知流过多少眼泪，视力也在下降，逐渐做不了那么精细的活计。邻居扎克拜妈妈就手把手教她做“吐客车”。扎克拜妈妈的意思是，她的侄儿与儿子都在城里开饭馆，主营新疆大盘鸡，“漂亮的公鸡毛嘛，多的是。”村里的裁缝梁娟，来自四川，逢年过节都要替大姑娘小媳妇们做连衣裙、做绣花袍子，找点巴掌大的零头布，还不容易？

  丹尼汗妈妈被说服了，生活稳定了下来。能歌善舞又寡言少语的村里乡亲，逐渐退出了“吐客车”的制作队伍，不露声色地把生意留给丹尼汗妈妈一家。

  丹尼汗妈妈得以安心照料女儿，给她梳头打扮，教她认字读书，并学唱哈萨克人的史诗。早上一开门，丹尼汗妈妈经常会发现，门廊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大包洗净晾干的鸡毛，或者已经削好的红柳枝小木棍。这几年，哈萨克与维吾尔族的年轻女孩也逐渐习惯了买流水线上的成衣穿。裁缝们生意清淡，不得不将做衣服当作副业，梁娟也将大部分精力转到了电商领域，夏天忙着卖瓜果葡萄，秋冬忙着卖核桃、杏脯、长绒棉被子，可她，也没有忘了扎克拜妈妈的嘱托，她特意建了一个群，让做裁缝的自家亲友，留心收集图案鲜亮、明快的碎布头，攒了一大包，就给她快递过来。

  梁娟挽着一个大包袱，亲自去给丹尼汗妈妈送布头。她欣喜地发现，丹尼汗妈妈的女儿祖香，已经在打开手机镜头，按照她教给的方法现场直播，展示自家的“吐客车”有多么趁手和可爱。梁娟注意到，坐在轮椅上36年的她，头一次露出了羞涩和调皮的笑容，当她把“吐客车”称为“我的花裙子小矮人”时，梁娟意识到，只要新疆人对馕这种食物还有深厚的感情，丹尼汗妈妈对女儿未来的各种忧虑，终于可以放下一半了。一个对自己的未来有想法，也能实践的祖香，已经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