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兴化 范圣龙

  昨日与老同事闲谈，无意间得知其九十四岁的老母亲服药缓解了腰椎的疼痛，目前能每天追看电视剧，基本一集不落。我眼前一亮，连忙索要了药品的图片。

  匆匆吃了晚饭，到药房买了一个疗程20天的药，想到睡觉前可以服用一顿，于是顾不得初冬夜晚的寒气赶去父母的住所。

  老爸八十九岁了，四年前得了小中风，半身不遂，所有的行动全靠左侧的躯干。老爸病后，妈妈每况愈下，尤其腰椎之苦让她疼痛无比，度日艰难。每次看望，我的内心总是极为沮丧。除去睡眠，如此这般境遇，陪伴的只有无休无止的疼痛。他们的晚年生活不是在“过”，而是在“熬”。

  病痛之下，他们的思维渐渐变得紊乱了、迟钝了。每次来看他们，老妈虽然会立即露出一脸笑容，却说不出我的名字和年岁。爸爸呢，有时“嘲笑”妈妈“老糊涂”，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儿子五十七岁了。”其实那是我去年的岁数，我不忍“纠正”老爸的错。

  妈妈为我打开门，直愣愣地问：“谁呀？”还好，老爸算是看清了，问道：“这么晚了还来呀？”

  客厅里灯光浅浅的。老爸左手扶着墙壁，左脚向前跨，右脚在地上拖行。老妈身子蜷缩着，双腿似乎早已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呈“O”字状。天冷了，不能到户外，他们只能这样在客厅里“踱步”，算是运动、锻炼。

  我大声对妈妈说：“我来送药的，同事的妈妈吃了这些药，腰椎好啦，再也不疼了。”

  老爸立马回应：“好哇好哇。” 我分明看见了他的兴奋。

  我扶着他们走进卧室坐在床边。老爸紧挨着我，看我拆开药盒。

  我仔细阅读说明书，需要跟他们讲清每次的药量。老爸连忙从电视机柜上拿来老花眼镜要我戴上，说：“还有笔，你写在盒子上。”

  我撕开一盒早晚服的外包装，戳开锡纸取出两颗时，老爸的手已经伸过来。还没等我放妥当，他随即欲将那两颗药往自己嘴里送。

  我一愣，这是给老妈服的，治疗腰椎的药啊。老爸一定误解了我的来意，我的心头猛然一阵酸楚，强烈地感受到缠绕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痛苦，感受到他对痛苦的无法忍受。见到我送来的药，如同看到了希望，好像痛苦片刻间就会消失，不复存在。

  我不敢大声呵止，更不能表现我的惊异。我努力克制着，轻声地说：“别忙，这药先给妈妈吃。”说话间，我注视着老爸。老爸的脸上突然没有了笑意，又好像突然记起了这药不是给自己的。只见他将靠近嘴巴的手慢慢挪开，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掌心里的两颗药丸。

  我突然觉得寒意袭人，冰冷如刀。我真真切切看到了老爸求生的本能，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失望……

  我不想老爸看出我的心伤，故意咳了一声，说：“妈妈吃了药，腰不疼了，就能更好地照顾你了，推着你到小区晒晒太阳。”

  不知是感觉到了刚才的“冒失”，还是听懂了我这番“哄孩子”言语的意思，老爸稍微停顿一下，点了点头，喃喃地说：“好，好。”

  坐在一旁的妈妈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疑惑地问我：“这药是给我吃的吗？”

  我无言了，将药和水递到她手上，看着她吃下去，用笔在药盒上重重地写上每日的药量，心情依然无法释怀。

  我再不敢比较心目中与现实间的父母，时常竭力为自己寻找不伤感的借口，有时竟痛苦地认为“思维不清”不是老天对他们的惩罚，而是一种特别的犒赏。大脑糊涂了，忆不起曾经的幸福，也一定不会感知人生暮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