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徐林
外祖父三代单传,十七岁便与长他两岁的外祖母结婚。外祖父母共养育了九个子女,母亲是他们最大的孩子。母亲与父亲结婚时,最小的弟弟才两岁。外祖父退休前,在航运公司的轮船上做水手。
八岁之前,我对外祖父和外祖母几乎没印象。一是外祖的家远在淮阴(即现在淮安),来往不便;二是父亲年轻时曾与外祖父闹过不愉快,来往很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八岁那年寒假的一个午后,一个穿着烟灰色中式衣衫、身材挺拔、声音宏量的男子,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母亲见到男子,既惊讶,又欢喜,连忙让我叫外公。外祖父跟母亲说:“轮船刚好经过这里(高邮城),你妈让我来看看你。过一会,我就得走。”外祖父看了看我,又问母亲:“能让孩子跟我去淮阴吗?过完年,就送他回来,不影响他上学。”母亲还没开口,我已连连点头。
那时,外祖父对我而言,几乎就是一个陌生人。然而,他那近乎完美的形象,却让我觉得可亲可近。几十年过去,外祖父当年的形象,还一直固执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倘若用一个词汇来形容那时的外祖父,我觉得应该是玉树临风。那时,外祖父也不过四十八九岁。
那天,我头也不回地跟外祖父走了。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坐的还是轮船。外祖父的轮船,就泊在运河边码头。在这之前,我曾无数次来运河看过轮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坐轮船远行。上船后,外祖父找来一张小木凳,让我坐在驾驶仓前。轮船启动,乘风破浪,运河两岸树木,向身后飞逝。这奇异情景,美好了我小小的心灵。
那个春节,我过得非常开心。我像一个和平使者,不仅连接了亲情,更化解了父亲与外祖父多年僵硬的关系。我读高中时,外祖父已从运输公司退休。父亲时常写信或让人捎去家乡特产问候外祖父,并请他来家中小住。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外祖父便会从淮阴来高邮家中小住,或三五日,或七八日。
外祖父好酒,一日两次,或早晨与晚间,或中午与晚间。从不贪杯,每次不过二三两。在高邮小住的日子,外祖父很开心,更享受。早晨,父母上班后,他便怀揣二两五的小瓶酒,去街头茶楼吃早茶。一盘干丝,一笼包子,一碗阳春面,就着他那一瓶小酒,有滋有味地消磨一个上午。午后,便去浴室泡澡。晚间,父亲会陪他再饮两盅。外祖父最爱家乡熏烧摊上的蒲包肉,掌心大小的肉团,两三只切一盘,外带一包花生米,翁婿二人就能喝起来。
外祖父吸烟,烟瘾比酒瘾还大。晚年,外祖父时常咳嗽,却毫不介意,依旧吸烟。直到受不了了,才让舅舅们带他去医院检查。结果,已成不治之症。几个舅舅合计后,没告诉他真实病情,只说是老肺病。最终,外祖父还是知道实情,很坦然地选择了保守治疗。
七十九岁那年,外祖父病故。临终之时,他略带遗憾地对外祖母说:“唉,我还是没能活过八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