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新泰 曹春雷
近来,每天清晨我都要去城外,沿着一条河跑步。这里人少,很僻静,然而正合我意。久居城市,能够享受片刻的宁静,也是一种奢侈。已是初冬,河面上泛着水汽,烟雾袅袅。几只野鸭游弋。春江水暖鸭先知,冬江水寒,鸭也先知吧。
河里的芦苇,一片苍茫的白,但也不是纯白,被朝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有翠鸟立在苇花上,一身宝石蓝,此刻也披了金。突然,箭一般射进水里,激起一片浪花,瞬间又跃出水面,落在另一棵芦苇上,嘴里多了一条小鱼。河面上,涟漪仍未平息,染了晨晖,荡漾着一道道金。
我沿着河岸跑,把一棵棵垂柳,一只只翠鸟和野鸭,远远甩在身后。但很快又会看到野鸭或者翠鸟。这时我就会怀疑,它们一定是刚才的那些,以我看不到的速度跑到前面来,停在这里等我。
跑着跑着,我总能从河水里,看到往事的倒影。
小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我经常沿着河岸奔跑。
那时,我才九岁吧,父亲刚刚去世一年,母亲一个人种地,养了一些鸡鸭,贴补生计,但日子过得还是有些艰难。有一天黄昏,外地的一位中年男人突然登门,讨要一笔钱。他拿出一张借条,是父亲的字迹。那是父亲做生意时欠下的。看到我家的状况,他犹犹豫豫,一脸愧然,仿佛是他欠了我家的钱。他将欠条塞进自己的衣兜,摇摇头,轻轻叹口气,转身要离开。母亲拽住了他,然后让我陪他在家等着。她出门,去左邻右舍家。借了钱来,给了中年男人。
接下来,要偿还邻居们。虽然这笔债务今天看来并不多,但对那时的我家来说,仍然是个不小的数额。
正是冬天。母亲将一个破蚊帐改成了渔网。清晨,她要去离村五六里地的一条河里捕鱼。我非要跟着,很执拗,便一起去。天已很冷,说话时热气会笼在嘴上。河面上,冰厚厚的。母亲找来石头砸开冰面,将网放进去。网里,有熏烤过的花生饼。
果然有鱼虾。母亲将小一点的捡出来,重新丢进水里去。一次次投网。一次次拉网。小桶里,鱼虾便多了起来。攒得差不多了,母亲就收起网,拎着桶,去四五里外的集市卖掉。去得越早,就越能卖个好价钱。
沿着河岸,我和母亲一路跑。水在河面的冰下流,我们在岸上跑。
一天又一天。
再捕一次鱼虾,赶集卖掉后就能还完债了,母亲很高兴,到村里的木匠那里,让他做了一个我期盼已久的陀螺。在冰上,我高兴地抽着陀螺,看着它跳旋转的芭蕾舞。母亲收完最后一网鱼,也闲下来看陀螺,看着看着,笑了。
然后,我们依旧提着鱼桶,沿着河岸奔跑。跑着跑着,我侧眼望去,从河流的冰面上,分明看到了倒映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