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安陆 徐晟
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剑戟斜插,旌旗零落。入冬后的荷塘,一片萧瑟景象。
残破的荷叶,或立、或俯、或卧。僵硬的枝干,有的折断,有的歪斜,有的一头扎进水中。三两支莲蓬,耷拉着脑袋。它们的影子,映在清浅的水中,像荷枝上栖息的鸟儿,颤颤巍巍。
这时候荷塘当然没有鸟儿。那些“花娇映红玉,艳影照清漪”的美好和“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的热闹只属于夏天。这个季节,就连一向爱在荷叶上盘腿打坐的青蛙,也钻进自己的洞穴冬眠去了。冷冷清清的荷塘,水瘦枝寒。
偏偏有人就喜欢这一份疏朗,这一份清冷,这一份残缺。“八大山人”朱耷就是其中的一个。
朱耷擅画残荷,尽管他笔下的残荷茎叶失去了水分,黑乎乎皱皱巴巴,但依然傲然挺立,一副风霜能奈我何的孤傲。这倒很像朱耷的个性,可谓“画”如其人。
比起朱耷的愤世嫉俗,当代画家吴冠中对残荷简直是痴迷。面对满池残荷,他曾惊喜地说:“荷塘中大块小块叶片之交错,曲线直线穿插之繁杂,连倒影也已被保卫进叶丛中,难分水上水下,似乎我只是叶底的昆虫,迷途于花叶的迷宫。”
吴冠中的残荷 ,“着眼于线之曲折,倒影的荡漾,垂莲的点缀”,在镜面般宁静的水面上和水中的倒影中,虚虚实实的影像,如同奇妙的人生。这就是吴冠中的残荷之美。
夏日荷花,生机勃勃,明艳秀丽,自然招人喜欢。晚饭后散步,习惯到太白湖公园走走,一半是为了那片荷花。
立冬过后,到公园散步的人渐渐稀少。芳华殆尽的荷塘,只留下枯瘦的枝叶,在寒风摇曳中托举着几支干枯的莲蓬。
这样的景象,让人想起李商隐“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的诗句。《红楼梦》里将后句改成“留得残荷听雨声”,隐喻贾府未来的凋零景象,凄清悲凉,流传更广。
在荷塘边坐久了,恍惚间自己也变成了一枝残荷。鬓边的白发,额头的皱纹,干枯的手臂……一种悲凉,渐上心头。
“咚——”一声轻响,一颗莲子坠入水中,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我忽然明白,残荷不残,它的一生是完整的。经过春天的滋养,在盛夏绚烂绽放,在深秋独自凋零,在冬天默默孕育,一年四季,不过是生命的一次轮回。残荷,没有灼灼夺人之姿,却有一种淡泊宁静的坚守。生命最后的守望,不也是一种别样的美吗?
“冰封雪掩护娇魂,雨洗铅华不染尘。目阅残蓬怜瘦影,芳心入梦待明春。”或许明年,或许千年,沉入泥中的莲子,又将在一个盛夏,激情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