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 仇士鹏
晚上,和父亲通话,不知不觉聊到了以后买房子的问题。父亲很理所当然地说道:“到时候我就把房子卖了,给你付首付,我回老家住去。”
我一直很逃避这类现实的问题,却没想到父亲早就做好了决定,一时间愣住了,下意识地结结巴巴说道:“你卖了干什么啊,那房子,好歹妈以前住在里面……对啊,妈住过,你卖掉干什么?”话刚出口,眼眶就有些湿了。父亲可能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一时间,电话两头尽是沉默。我急忙岔开话题,然后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那房子,妈曾住过”。我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目光不自觉地便低垂了下来,垂到了黑夜最寂静的深处。
母亲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从我懂事起,到如今,母亲陪伴了我八年,也离开了我八年。我已经习惯了和父亲两个人的相依为命,习惯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家庭以及生活。但那份思念只是退避到一隅,从不曾凋谢。
它就像是伤口上的痂一般,往日里显出枯树皮的模样,让日子从上面安然地路过,但它一旦被撼动,会瞬间爆发出用几年甚至更漫长的时间酝酿出的冲击。我们会愣住,沉默,然后过了很久,突然地哭出来。
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泪腺越来越不敏感,但在那一刻,我们也只是一个和小时候一样的孩子。
我从来没有动过卖房子的念头。
家,本来就已经散了,只剩下两个人。而房子是家的物化,也是原来那个完整的家最后的证据与守望。
所有和母亲有关的记忆,都在这个房子里发生。因为残疾,母亲几乎不出门,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地板砖上,都有着母亲的脚印。也只在房子里,母亲还在一瘸一拐地行走、生活着,在过去,在光的上方,在时间的镜像里。
人的记忆很大程度上是要靠联想的。正所谓触景生情,有一些深埋在岁月中的回忆,一些简单、微小,却足以让人的心脏重重一跳的细节,只有在我们重回到那些地方,才能解锁,才能透过灰尘,摸到钥匙。
只有这个房子还在,我才能让自己相信,母亲始终还在陪伴着我。那份我只拥有过几年的母爱,那份我还没握紧便失去的母爱,只有在房子里,我才能触摸到它的余温和轮廓。
如果我连这个房子都失去了,那我就真正地、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我们终究要在一些事情上做出妥协和抉择。但我很难想象,若这个房子属于另一户人家,或者它被拆掉后,等我回到家乡,回到这条街道时,该是什么心情。我连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的回忆、痕迹,留给我的最后一份馈赠都没有守住。茫茫尘世,只剩下彷徨和流浪,我没有了来处。
若干年后,当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时,我却成了一个孤儿,丢失了童年和青春,是在另一个树桩上长出的树。
可能,我这一辈子都买不起新房子吧,但至少,在我年老的时候,不会望着用房子换来的新宅,空流泪。或许我会一生潦倒,但我不是一无所有。
那房子,妈曾住过。再大的伤痛,在房子里睡一觉,都会得到治愈。那房子,简陋而温暖,家徒四壁,却饱含深情的故事。它是一个贫穷的家,最坚强的泪水,倔强地站在时光的川上。
那房子,妈曾住过,不能卖。这应当是一份无可奈何的固执吧,带着一点幼稚,一点冲动。但对生命来说,偶尔也需要这不理性的感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