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南 鹿玉翠
我入住三号病房的时候,李红英刚做完手术第二天,她丈夫刘大哥一直陪护在她身边。刘大哥对李红英照顾得颇为周到。一次,李红英下床去厕所,刘大哥错眼不见,以为她出去了,忙跟了出去,在走廊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她,只好又转回来。李红英从厕所里出来,他看见了,木着脸不说话,又坐回椅子上看手机。
我说:“李姐,你家大哥对你可真好!”
李红英笑笑,算是默认了。趁刘大哥不在,她说:“他细心周到,是个大孝子!”说完又感觉不对,笑着解释:“他对老人可好来!家里姊妹多,大事全靠他!”
李红英得的是乳腺癌,左侧乳房全切。刀口创面大,不能自由活动,每天下床她总是左手贴肚子提着引流管,右手搭在腰后,缓慢地走。李红英自嘲:“左手捂着肚,右手撑着腰,不知道的还以为怀孕了呢!”
李红英身体虚弱,每天汗出如浆,不能洗澡也不方便洗头,头发总是又湿又油。她的头发是自来卷又细又软,多次烫染,色彩杂糅,还有不少白头发。李红英央求刘大哥给她把头发扎起来,刘大哥显然不善此道,他把头发胡乱拢起来,在头顶团成一团,绑上皮筋就成了丸子头。
术后三天,李红英似乎好了很多,一打完吊瓶,就顶着她五彩缤纷的丸子头跑出去,回来朝我伸出两个手指:“两个!今天入住了两个新病号,一个大姐,化疗头发都掉光了;另一个是十五岁的男孩,胸部发育不正常,要做手术。啧啧,这孩子莫不是个阴阳人?”她两只眉梢努力上扬,看去仿佛两个倒立上翻的逗号,配合着额头整齐的皱纹,倒有一种嬉皮的效果。
吊瓶都打完了,李红英还不能出院,她要在医院里等常规病理。刘大哥却坐不住了,他吃完饭就跑出去,到下一次吃饭的时候才回来。
“刚确诊的时候,他在外头哭来!”李红英朝门外抬了抬下巴,拢了一把乱云飞渡的丸子头对我说,“他天天打电话找人,打听医生,吓得不行。论盛事儿他可不如我,我家里供着仙呢。”
晚上,我们在走廊里“放风”,医生突然来找李红英的家属,刘大哥出去了,李红英赶紧给他打电话,手有些抖。
刘大哥匆匆忙忙赶来,走到医生办公室,里面有病人家属,只好又退出来,站在门口等着。他斜倚着墙,双手垫在腰后,头半仰着看天花板,一动不动,神色肃然,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第二天遇见刘大哥,我小声问他李姐的病理结果怎么样?他豁然说:“没事!挺好,就是得化疗。医生说,一种化疗药便宜点,能报销,但掉头发;另一种药贵些,不能报销,但不掉头发。我给她说了,咱就用那种贵点但不掉头发的,钱是小事,再挣就是了。”
刘大哥快速地说着,又笑了,回头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李红英。
那一刻,我想,在他心里,病房里那个个子矮小,皮肤蜡黄,神道又八卦的女人,一定无可替代,千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