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昌乐 路来森

  在村庄，一口水井，就是一幅风俗画——浮世得不得了。

  井壁上，湿淋淋的，挂满了墨绿的苔藓，仿佛岁月浸染过的沧桑的日子；井底，一汪寒潭，如同村庄深邃的眸子，永远那么清澈而又明朗；井台，是用青石板砌成的，多少年下来，井口上，已然留下了道道印痕，仿佛村庄某种永恒的记忆；厚重的青石板面，光滑而明净，映着青天，映着岁月里那些斑驳的光影，甚至映着曾经发生在水井边的一个个故事。

  早晨，是一口水井最热闹的时间。这个时间，水井边上，异常喧哗。水桶撞击的“砰砰”声、担杖颤动的吱吱声、乡人问候的寒暄声，交织成一片。一口水井，就成了一个村庄声音发出的源泉地。

  早饭以后，村人大多出去了，于是，一口水井就变得安静下来了。

  阳光，哗啦啦地照在井台上，青石板，泛着白亮亮的光，人望过去，得眯了眼，才能看得明白。井台上，也许还存着没有完全干涸的水渍；阳光，便就在这水渍上，跳跃着、闪烁着，形成了许多色彩斑斓的光点。

  这个时候，一位年轻的妇人也许就会来到水井边上。她，左手提着一只水桶，水桶上挂着井绳；右手则端着一个水盆，水盆里盛放的是要洗的衣服。妇人放下水盆，提一桶水，就开始洗衣服。她，洗得很静，一边洗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那是属于妇人自己的秘密。一个人，独自洗着，累了，就抬抬头，举手理一下垂下的鬓发，然后向远处望一下。时光，很安静、很美好。

  洗过的水，就倒在井台下面，于是，吸引了不远处的一群鸭子、几只鸡、一头小猪。它们，纷纷然奔向水井边，在泥水中嬉戏、玩耍；不时，还撒欢般地发出自己的叫声，于是，井台边上就多了一份禽畜的欢乐。那位洗衣的妇人，似乎也被吸引了，她，望着，望着，望出一份恬静、一份祥和……

  井台边缘上，也许还会有一棵树，比如，一棵枣树、一棵梧桐，或者一棵别的什么树，夏天里，能为井台遮下一片绿荫；能为提水人遮下一片清凉。

  老人们，觉，变得少了；中午，睡不着，就喜欢到井台边坐一下。拿一只脚凳，持一支长长的旱烟管，烟管上挂一个烟包。人坐下，挖一锅烟，点上，缓缓地吸着，神情悠然，神往；往事，便在缕缕青烟中冒出；回忆，成为一份享受，在时间中滋透生命的记忆和美好。若是三两位老人，那就成了一道风景，一边吸烟一边唠叨着，家长里短、村人村事，都是唠叨的话题；笑容里，有一份沧桑的沉静，他们把时光凝聚成一份生命的洗练，像老井光滑的石板，硬朗而坚实。

  季秋时节，树叶落了，落满光滑的井台，如深秋里绽放的花儿。

  一阵风起，落叶便从石板上滑掉。依旧是干干净净的井石板，依旧闪烁着时光的明净。

  石井边，时间在继续，风景在继续，记忆在继续，故事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