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浏阳 张镝

  阳光横扫过来，打在后墙上，激起一片哗然作响的金光。

  前方的暗影里，受墙体庇佑，阳台和楼宇间的部分空地，还处在沉思默想的状态，静静地享受着清晨独有的安详。

  这份静气浸润到骨子里，抚平了心中微微的波澜。我手握竹筷，探出身子，伸向阳台之外。

  两根不锈钢栏杆凌空支起，两个圆形竹篾盆搁于其上。盆里各自堆放着一些木瓜片。这些白色的片状物，昨天还是青色外皮的果实，拳头大小，有的漂亮，有的丑陋，有的完好，有的被蛀虫咬成深棕色粉絮，即使堆放在一起，也彼此独立，各占空间。经过削皮、挖籽、清洗、切片，原有的个头荡然无存，都成了片片，你挨着我，我挤着你，不分彼此。

  刚切开的木瓜片，平滑、顺直，带着生硬，有那么点宁折不屈。不信，轻轻地拿起一片，朝两头按压下去，只听“咔嚓”一声，一折两半，露出不规整的新鲜裂口。

  精盐的粉末飘飘洒洒地降落，附在木瓜片表面那看不见的罅隙里，以不可估量的攻击力，朝其深处行进。木瓜片心悦诚服也好，被迫无奈也罢，最终缴械投降，将坚强与硬气抛到九霄云外。待到浸水清洗时，这些木瓜片全都绵软起来，个个显出低眉顺眼的模样。

  白糖随之登场。上次是粗鲁的强攻，这回是甜蜜的抚慰。方式不同，目的相似，都是渗透与改变。

  我小心翻着堆在盆里的木瓜片。把成堆的部分，分散开来，一片片摆开，好让阳光与它们逐个亲密接触，更好地将湿漉漉的汁液和水分最快地收敛去。

  竹篾盆里，木瓜片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重重叠叠。被夹起的木瓜片，落入盆前，中途有个短暂的停留，那是思考的余地。放哪儿呢？眼光四处查看，找到了，小小的“空地”，是它们暂且栖身的地盘，轻轻地安放下去。这份简单重复的繁密里，渐渐地辟出一径幽深，通往岁月深处。

  小时候，最爱吃八伯母晒的瓜果蔬菜。无论春夏秋冬，她都能将农副产品变成神奇的可口点心。长在田塍上普通的“八月黄”黄豆，成了炒菜时芳香扑鼻的腊八豆，那粘稠的汁液、光泽透亮的豆瓣，不仅香味诱人，还特别可口下饭；长在土里的白萝卜，成了她叠压在坛子里香甜爽口的萝卜皮，拿出来，软乎乎地卧于盘中，干而不失水分，湿而不沁水渍，星星点点的红椒粉点缀其上，妖娆地撩拨着人的脾胃；还有苦瓜皮、干豆角、桃子干、李子脯……一坛坛、一罐罐，盛满了她厨房旮旯的“八宝箱”。八伯母就这样收捡着阳光，转换为家里的融融暖意，让日子活色生香。

  眼下这盆中的木瓜片，没有烈焰般的骄阳熏烤，便逼不出深藏于厚实紧密果肉中的水分。阳光与木瓜，两相碰撞，彼此成全，最终必定会成为季节深处缱绻于舌尖的甘甜和温暖，带着家的静好，丝丝缕缕，余味悠长。

  像是知晓了我的心思，不知不觉间，阳光已从后墙绕过来，火辣辣地撞入怀中。面前这些薄薄的木瓜片儿，经历了盐渍、糖浸，此刻，无限平和、舒展，微笑着，坦然迎接着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