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深圳 张力

  逢清晨或者傍晚，在社区总会看到一个蹬着自行车一路哼着歌曲挨家挨户送牛奶的工人。

  送奶工五十岁光景，头戴红色宽檐遮阳帽，脖颈挂一条雪白的满是汗水的毛巾，上身穿浅绿色T恤工作服，下身着五分半短裤，脚套米黄色运动帆布鞋。他的自行车很独特，一款黑色老式28寸横梁凤凰牌。后车架上兜载着码了三层篮筐，筐子填满了小盒装的鲜奶。无论晴天、雨天，载货的自行车总是保养得洁净锃亮。此种自行车，身架结实耐用，儿时常见乡镇邮政人员通勤专配。如今再见到它，感到些许亲切。

  他时而佝偻着背，身体向前倾；时而临危端坐，两眼炯炯，双脚匀势地蹬着自行车踏板，刚劲有力的双手撑控着车把前行。像娴熟且谨慎地撑控着生活这辆单行的车负重行驶在人生道路上随时偶遇到的滑坡、土坑一样，须保持稳当、平顺。

  每次自行车驶入社区路口，送奶工放缓车速，扯着粗犷的喉音，恣意地吼上那么几句有年代隔阂的流行歌曲。间歇插入一句男高音：牛奶！牛奶又来——了！声调应和、嘹亮，衔接得毫无突兀感。或是听到那标志性的声音吧，有预订牛奶的居民早已在楼下等候领取派送的奶制品了。有好事之人，撞到送奶工老不忘对他的歌喉揶揄一番决不离去。他会付之一笑。顽童爱冲送奶工扮鬼脸，他则用更夸张的扮相予以回击逗乐。凡此种种，他率真和悦的性情，与居民相处得十分融洽。

  送奶工蹬着老式自行车，哼着略带滑稽的跑调歌声，穿梭劳作在社区拐弯抹角的巷子里，给碌碌庸庸的日子平添了一道和谐的景象。

  我时常想，这样一个乐天的人，他是真的快乐吗？他对工作和对生活的态度是一致积极的吗？他呈现给接触到的人是真实的一面吗？我所熟悉的陌生人，他的自行车承载着的是生活压力的重担抑或是装载着幸福的希冀？听着他浑厚渐变沙哑的歌喉，看到他吃力地踏着单车起伏摆动的肩膀，挥甩毛巾擦拭脸庞的汗水，我莫名地心生酸楚。那是一个为人之子的背影，一个为人之父的背影，普天下众多碌碌无为、不辞劳苦的身影。他总在庇护着内心至臻挚爱的东西，他会穷尽气力，但一往情深的用意不会枯竭、衰老。如此想来，又怀对伟岸的背影感到无比慰藉。

  好多年过去了，当我的人生之旅到达某个阶段时，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位送奶工人。他欢乐着的、悲戚着的情感，都杂糅在一腔升腾跌宕的广阔音域里。那豪迈的声调，回荡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巷尾，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