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 孙海燕
父亲走了,走得很突然。
父亲晚年身体不太好,因为患有肺气肿,常常要靠氧气机辅助呼吸。年前他还好好的,没想到开过年来病情急转直下。到了7月份,他基本已经失去了呼吸功能,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陪床的这些天来,是我成人后的30多年里,第一次全天候与父亲在一起。我坐在床前,看着他,两人仿佛一起回到了那久远的记忆之中。
父亲是一个朴实无华的人。
1980年,我7岁时,父亲在大冈街上盖了一座两层小楼,那时候还是挺稀奇的。晚上为了看守建房子用的材料,父亲就带我睡在工地旁边的一户人家的猪圈里。冬天,在地上铺上稻草,我和父亲紧紧抱在一起躲在被子里,虽然外面很冷,但我在他怀里很暖。
父亲感慨地说:“那时候,你才一点点大。”他扭过头,闭上双目,似乎在责备自己让孩子受了苦。我告诉他,其实现在想来也没什么,我记得那些夜里自己睡得特别香,因为父亲的体温真暖和,还有父亲平缓而顺畅的呼吸,让我觉得非常心安。
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跟他去大冈镇上的公共浴室洗澡,因为每次洗完后浴室都会送上一份一切四的白萝卜给我吃。我那时没东西吃,能吃到白萝卜就开心得不得了。我以为是免费赠送的,所以隔三差五总吵着要去浴室洗澡。
直到很多年后,谈起此事,父亲才说:“那不是浴室送的,是我花钱买的。”
父亲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
父亲是一个老高中生,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先后做过代课老师、眼科医生。他当医生的经历,有点传奇。
他年轻时跑去盐都北龙港医院,毛遂自荐、拜师学艺。师父看他意志坚定,各方面条件也很好,就破格收他为徒。父亲学成后,就到大冈中医院坐诊。没几年就小有名气。不管是眼睛斜视,还是青光眼、白内障,甚至是一些疑难杂症,父亲都手到擒来。
父亲做医生期间,为了补贴家用,还学会了扎灵车、灵房。他自己扎、自己雕、自己写、自己画,无一不精。
他酷爱书法,写得很不错。不少人向他求字,他总是乐此不疲。他也经常写写诗、写写词。华西民族宫里挂的一副对联——村泰民乐终归社会主义好,政通人和还是领导班子强,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父亲是一个宽厚善良的人。
父亲一辈子坚守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也时常告诫我做人做事要讲原则、要有底线。老家乡里铺路,村里修桥,家族建祠堂,他总提醒我,这个钱不能少,一定要花。
从小到大,他对我的教育一直很宽松。1989年,盐城中学提前招考,父亲陪我坐公交车去城里考试,那是我第一次到盐城去。那次考试很重要,结果我考砸了,但父亲没有一句责备。
1992年,我18岁,当时我还在家中做石棉瓦,但在母亲买菜包肉的一张《新华日报》上看到了华西村的消息,感到,我们中国还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村庄,于是决定去华西打工。父亲非常支持我的这个决定。那时家里没钱,他就骑车到村上一户人家借了500元钱给我。1997年,我把父亲接到了华西生活,并成为了华西村民,此后的20年确实是他最为享福的20年。
弥留之际,我在他耳边鼓励他说,弯扁担不会断,父亲您要坚强,一是争取活到“8”字头,就差两年而已;二是争取看到第四代,孙女正在备孕中;三是争取看到孙子上大学,还有三年。
父亲终究没能争取到,他走了。
我想父亲走的时候,有遗憾,也没有遗憾。
遗憾的是,他还有未了的心愿。
没有遗憾的是,他知道我们会帮他圆了这些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