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 姚正安
又到夏天。
夏天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雨。夏天的雨,激烈,短暂,闷热,慵懒而惬意。
我曾经是那样地渴望夏天的骄阳里突如其来地下一场大雨。
我高中毕业后,美其名曰:回乡知青,其实是参加农村劳动,当上了不需要组织介绍和认可的职业——农民。那一年我17岁。
整整二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忍受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痛。
一年四季,数夏季最忙最苦,还最没有东西吃。割麦如救火。一到麦收,农村里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天刚亮,就下地割麦了,怕太阳上来,麦头脆了,容易脱落。一般是妇女们割,男人们挑。挑到一条大船上,再运到场头,堆成垛儿。
到了近午,大太阳直射下来,麦田里的热气向上蒸腾,汗会不自主地直流。麦芒不经意间钻到脖子里,裤腿上,浑身上下且痒且痛,难受得说不出滋味。索性脱了上衣和裤子,跳下河洗个澡,穿着湿漉漉的短裤,赤裸着上身,只在肩上搭一条毛巾,继续挑把。
午饭在田头吃。我们生产队的田离村庄较远,生产队派出专人,将各家的饭集中起来,送到田头。
吃了饭,在圩堆的树荫下,眯一会,风轻轻的,快活极了。有蚂蚁窸窸啰啰在身爬过,挠一挠。只两袋烟的工夫,队长又催着干活了。这样一直干到太阳下山,收工回家。
吃了晚饭,队长又叫喊着,让男女劳力到打谷场上打夜工。打夜工的任务是脱粒,用老虎机将麦子与秸杆分离了。
有的搬把,有的喂机,有的抬草,有的扬麦。整个打谷场上,如白昼一般地忙碌着。机器的轰鸣声,队长的叫喊声,男男女女打情骂俏声,吞噬了飞舞的蚊虫,淹没了燥热与黑暗。
老虎机喷出的草末和灰尘,随风飘落在身上,刺刺刀刀的,谁也顾不上。每个人都在一条流水线上,有一个人动作慢了,都会影响整体速度。
开始一两天,大家劲头十足,仿佛一头牛经过一冬一春的修整积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然而,三五天下来、一周过去,男男女女都像蔫了一样。
我参加劳动时间不长,是个嫰秧子,三两天下来,身体像一台拆散的机器,零零碎碎,好像随时都可能掉下一块似的,但不敢偷懒,更不敢躲着睡觉,生愁被队干部批评而丢了面子,一天天地拖,一日日地挨,两条腿沉沉的重重的,如灌铅之累。
我是多么渴望每天下一场暴雨啊。下暴雨,就可以躲雨。躲在生产队搭建的凉棚里,暴雨如瓢泼一般,打谷场激起一股股烟尘,搅起汹汹的热浪。雨打在凉棚顶上的稻草上,发生深厚低沉的声响,如天籁之音。我就在这无比美妙的乐声中,倒在麦草上睡着了。
我把希望每天下雨的想法告诉母亲。母亲笑着说,你个呆小伙,每天下雨,麦子就被捂霉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呢?母亲泪水盈盈地看着我。
离开农村四十年,我不会在夏雨中酣睡,但对夏雨还是那么情有独钟。
夏雨连接着我的农村生活,滋润着一段痛苦而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