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姚晨
2019年最后一夜,病房里的老父安然入眠,从广州路上的人民医院出来时已是新年。车至浮桥,竟然偶遇久别的馄饨担子,虽是夜半,仍旧忍不住停下车来。和几十年前一样,一副担子一张小桌,三两只凳子。冬夜的寒风中,偎着熊熊炉火,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辣油小馄饨,暖暖的,工作辛劳和父亲病重带来的烦闷都随之化解而去。
据我了解,清末民初,南京城开始出现了第一批走街串巷的柴火担子,与此同时,很多安庆过来的买卖人,也将自家馄饨的独特风味带进了南京。从那时起,南京馄饨逐渐分成了宁派和徽派两个派系。安庆馄饨皮厚有些咬劲,馅肉也较多,外型稍显粗大,南京本土小馄饨则是皮薄馅少,更为精致。
前些年,网上有一曲非常火爆的RAP《喝馄饨》,那句极具南京话韵味的“啊要辣油啊”,一下子把南京人的馄饨情结抛到了全国人民面前。其实,这中间有些误会。南京人真正喜爱的是柴火小馄饨,而非辣油小馄饨。民国初创的金陵菜系本就是淮扬菜分支,而淮扬菜讲究的是清淡和新鲜。只是有些小老板为了照顾想吃辣的客人,往往会在馄饨出锅前顺口问一句“啊要辣油啊?”所以,“辣油”只是个例,并不算南京小馄饨的标配。
记忆里的小馄饨都是挑着担子出来的,一头炉火汤锅,一头碗筷作料,沿街叫卖,遇客驻留。小孩子听到巷中叫声,会从各家院落一下都跑出来,围观着,嬉闹着。走亲访友、闺蜜逛街、学生散学,遇到担子都会点上一碗,二元钱不贵,不占肚子,还特别解馋。
柴火小馄饨包起来很简单,准确地说,那应该叫作“捏”。右手一根竹签挑上最纯粹的肉馅,往左手里的馄饨皮上轻轻一粘,稍一点转,手掌旋即握拢,一只小馄饨就成了。随手一丢,十五只成一小堆,水开了,抓起一堆散扔进去,稍滚即可出锅。薄如蝉翼的馄饨皮水润着、通透着,包裹着一团淡淡的肉馅漂浮碗中,柔软且顺滑,不用筷子挑子(勺子),甚至不用咀嚼,一喝入口也毫不费力,所以,南京人习惯把吃馄饨说成“喝馄饨”。
一碗上好的柴火小馄饨,除了皮薄、馅好,汤头也很重要。说起来都是大骨头熬制出的老汤,清白鲜香。盛馄饨的大碗中先放上盐和提前熬就的猪油,再加点榨菜和虾皮,滚开的骨头汤冲进去,漏勺将馄饨捞起,扣入碗内,撒上一小把葱花,最后再点上几滴各家特制的辣油,正宗兰州拉面的“一清二白三红四黄”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南京担子上的小馄饨可以再加上一句,“五销魂”。
如果你初次来南京,当地朋友带着品尝小馄饨时,必讲一个段子。某日,一老外来到馄饨摊前,老板娘一边下馄饨一边问:“啊要辣油啊?”老外发懵,不知如何作答。眼看着馄饨出锅,老板娘又大声喊道:“啊要辣油啊?辣油!”情急之下,老外只好吞吞吐吐地回答“I love you too”。不知真伪,权作坊间笑谈。
梧桐、槭树、松柏、杉木,都不过是些街边最常见的散碎木料,小小的炉膛中,燃烧着老南京人心中最割舍不去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