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嗵的一声响，老妻进门就嚷：“瞎搞，你们父女全是瞎搞！”

  我佯装睡着，不敢搭腔。刚才一场大雨，我趁老妻午睡，悄悄溜下花神湖野游，一身汗一身水回家，才进小区门口就遇见横眉立目的老妻，撑着一把伞，腋下还夹一把伞，大声呼喝：“你不要命啦，雨下这么大，你还往湖里钻？”门口保安一个个笑模悠悠地望着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我怕盛怒之下的老妻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不敢停留，更不敢接伞，埋头骑车一冲而过，留下一路水花，一阵笑声。烦不了，先逃回家再说，赶紧洗了一把热水澡，往沙发上一躺，佯装作睡着，卖一个耳朵给她韶叨去。只是，这嗵的一声，是什么东东砸在地板上？骂我就骂我赖，又扯上女儿干么事？我眯开一条眼缝，就见一个半人高的纸箱竖在门口，老妻像头发怒的母狼，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嘴里还在打着机关枪：“你快起来看看，起来看看，你家宝贝女儿给你买的什么宝贝礼物？还父亲节礼物呢，她拿你当酒鬼啊，瞎搞，你们父女俩全是瞎搞！”

  哦，原来并非骂我一人，自觉身上担子轻了些，胆子也就大了些，翻身爬起反击：“你说我就说我，嫑夹枪带棒地损女儿可好？我家女儿不是你女儿啊？”

  和以往一样，老妻一见我凶起来，口气立马就软：“不是我发火嗳，你自己看看，她给你买的什么东西！”

  女儿昨天就给我微信，说父亲节到了，今年新冠疫情封锁，她一直没有回国，所以和女婿想了一夜，准备送我一个别致的父亲节礼物，还叫我千万别笑。昨天收到这个短信，我想了半天，什么别致的礼物，收到还不能笑？我想，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买的东西一定符合父亲心意。最近一段时间，我刚刚学会网购，买望远镜，买夜行灯，还买过老鼠屎（咸金桔）、话梅什么的，说白了，全是我小时候喜欢吃喜欢玩的东西，聪明的女儿一定会给我买一把玩具枪，就是好莱坞电影里那种连发枪，最好再给我买一件像兰博穿的迷你背心，虽然我没他一身疙瘩肉，但我一身发福的肥泡肉，用背心勒束起来，应该也是凸凸凹凹的，不会比他差到哪里去。须臾又想，可能女儿女婿小气，不给我买枪，买一把带瞄准镜的弹弓也行，拉满了，嘿一声……记得年轻时我曾买过一杆气枪，很漂亮的气枪，买回来没地方练习，就在门边竖一根拖把棍子，瞄准了一枪一个洞。我当过民兵，在工厂参加实弹射击，三点一线，总是优良以上。所以打5米开外的一根拖把棍子，我还是弹无虚发的。只是后来老婆回家，拖地时发现拖把棍上全是洞，以为是马蜂做窝，吓得一扔多远，从此才断了我这五步穿杨的绝世神功！

  那一晚我想了许久，一会儿想，如果玩具枪来了我怎么玩，一会儿想，如果是皮弹弓来了往哪儿打……一直沉沉入梦，还在延续儿时的快乐。

  真没想到，没想到女儿最后给我送来的是这么一件礼物，一台家用蒸酒机！这可犯了天条，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妻最恨我喝酒。年轻时，我为喝酒，和她吵了许多架，那些不堪回首的荒唐往事，我全在散文里痛说过“革命家史”，女儿应该知道。更何况现在上了岁数，血压血脂高，偶有应酬，我也尽量不喝酒。尽管如此，每有饭局，老妻都闹着和我同去，怕的就是知道我是性情中人，酒杯一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她宁可得罪人，也不让我逞能。

  老妻抓起手机要和女儿视频。我陪着笑脸说，女儿是好心，我们慢慢向她解释，不要伤了她的一番好意。

  女儿果然很失望。她说，他们想了一个晚上，新冠疫情期间，爸爸外面应酬明显减少，而他们也有半年多没回来了，很想表达一下孝心。上个月，她特地在网上买了猪头肉，还买过猪大肠，就是想给爸爸解解馋。“我看你总是在家吃妈妈做的饭，一定馋酒了。”女儿趁老妻转身去厨房，压低声音说，“我特地给你买了这台机器，无论降压的葡萄酒啊，还有你喜欢的五粮液啊，爸爸你看说明书噢，随便你用五种什么粮食蒸酿，这台机器就能做成五粮液；你要放六种粮食，就能做成六粮液耶。爸，我晓得妈妈管你管得紧，女儿不在身边，我也没办法给你买。你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女儿说得我心里暖酥酥的，正想对着视频亲亲我这可爱的小呆子，一看老妻又过来了，赶紧板起面孔，“痰”嗽一声，说：“女儿啊，爸爸老了，听你妈妈的话，我已经戒酒了……”

  老妻惊呼道：“啊，你什么时候听我话了？刚才你还冒着大雨偷偷去花神湖野游呢？”

  女儿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我说：“你看你看，你这样粗暴对我，女儿在国外能放心么？”

  说够了，笑够了，悻悻挂上电话，心头顿时空落落的。我和老妻相对无言，半晌，老妻打起精神说，其实，女儿送什么礼物并不重要，有这份心就好！我长叹一声说，唉，毕竟离家久了，假如疫情再拖几年，我怕她连家门都不认识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