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南京 徐廷华
两天前,小区楼下车棚贴出一张通知,大意说老刘因家中有事,9月份的停车费暂时不收,何时收取,待物业安排新人管理后告之。
老刘家中有事?一个疑团涌上心头。只知道他近一个阶段身体日渐消瘦、全身乏力。我从周围邻居神秘兮兮的话语中,找到了答案,老刘患上了食道癌,已是晚期。因无力支付高昂的手术费,准备回安徽无为老家。生命对老刘来说已是大限将至。中国人总相信落叶归根。
我心里一阵酸楚,猛然觉得64岁的老刘这几年确实苍老得特别快。我想起和他最初的相识。老刘是1987年初那个寒冷的冬天来到我们小区看车棚的。那时他还是三十大几的小伙子,身体棒棒的。一天我下楼取车准备上班,发现车子的链条掉下来,我捣弄了好半天,额头上渐渐冒出了汗,越急越是挂不上,脸涨得通红。老刘看见了,悄悄拿了把起子走过来,轻轻一拨,后轮稍稍一抬,就轻松松地挂上了,摇了摇脚踏,车轮就飞转起来。我从心里感谢他,微笑着向他表示谢意,并问他尊姓。
“姓刘,文刀刘,刚从安徽来这里没几天。”
“哦,老婆孩子也来了?”
“嗨,穷,没文化,娶不起媳妇。”
对一个人最初的印象就这样形成。那时车棚里大多是自行车,后来又有了摩托车、电动车。这几年长长的两幢楼的车棚里,存放着几百辆各式车子,小区过道上也停满了私家车。
老刘记忆力特好。每个月月初,他就端一把椅子,坐在车棚小屋的路口,收停车费。也不用本子记录,谁给了,谁没给,账本全记在他心里,清楚得很。打认识他起,从没见他为收费的事和哪个车主发生过口角。这很令人佩服。
老刘给邻里们留下好印象还是他的为人。每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刘就起床了,其实他那时才睡下去几小时。他身上挂着满满几大串钥匙,借着车棚里昏暗的灯光,打开一辆辆车锁,将笨重的摩托车、电动车先一辆一辆推出来,整齐地停放在路口,给车主一个方便。这是力气活,车主也没要求他这么做,老刘却想得那么周到,凭的是一种为人着想。大冷天,老刘穿件毛衣,搬车时头上还冒出热气。若遇上夏天,大清早的,老刘早已是大汗淋漓了。待上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车棚里空荡荡的,老刘会打扫一下车棚,保持里面的清洁。傍晚的时候,各种车子又像鸟一样一辆一辆陆续“归巢”,老刘时不时会进车棚去顺一顺,理一理,把车归好类,放整齐。
这是老刘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光,然等待却是难熬的,太阳落下了,星星点缀夜空,老刘等待着。有时我半夜起床解手,朝下一望,黑漆漆的夜空下,老刘仍独自一人坐在小屋前,伴着车棚内微弱的灯光,抽着烟,喝着茶,等待着迟归的车子。即便再怎样的寂寞,他都坚守着,毫无怨言。后来邻居送了他一台淘汰的彩电,总算能解解闷。老刘一般要在下半夜一两点才能睡觉,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又起床了。就这样,老刘周而复始,一天天,一年年,阴晴雨雪,孤身一人在小区生活了三十多年,白发渐渐爬上额头,一场疾病却在他身上潜伏着。
老刘回老家的那天,是家乡一辆小面包车来接他的。邻居们都相拥着出来送行,有的送棉被,有的送水果,有的悄悄塞一个红包……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一点心意。老刘双手握拳,一个劲地弯腰致谢,眼里似乎噙着泪。人是有感情的,毕竟在一起相处了那么长长的一段岁月。他在那小小的天地里,尽着自己的心力,发着微弱的光,给人一点小小的温暖,人们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