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征 晴川

  阳光很热烈很明丽。

  远远看见，那两株枣树还枯着，枝头上结了一些叶子之类的东西，也枯着，似乎还有些卷曲。等我走近时，它们突然炸飞起来。原来是鸟这家伙。虽是晴好春日，但它们竟然都没有叫，都静默着，各怀心事。

  有一些声响，来自于远处的麦田，风过绒毯似的，沙沙的，幽幽的，忽隐忽现的背脊，是以大地为衣的一只流浪狗。这片林子里的树木并不粗大，高高瘦瘦的。林子已经泛绿，显得纯粹而安静，树下草地，却已是深绿浓绿墨绿，像要漫进人的心坎里去。我缓缓向前，口罩之内，一片混沌和空白。

  有两个人从我身边走过，也戴着口罩，其中的女子还回首瞧了我一眼，似乎还挑了挑眉。我朝她微微颔首致意。眉宇熟悉，似曾相识。我们真有见过吗？对此，我感到茫然，感到不解，一瞬之间竟猛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野地向来爱生花草，有些知名有些无名，都矮矮小小，粉粉绿绿，清丽淡雅，低调少恣肆，自个儿开着。这让我很自然地想起袁枚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野外的春天，还有什么比大自然的水陆草木之花更有表现力的东西呀？久居城里，你看见的往往是一幢幢灰暗的大楼，以及城河里映着的灰暗而沉重的倒影。如果你的面孔总习惯于深埋手机或者哪怕是一本打开的书面前，又如何能够迎接这个特殊的春天？事物的变化并非骤然而至，正如你发现的这一片新绿，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悄悄开始。

  春风酽如茶，春雨醇似酒。即使没落一滴雨，雨色也厚重，也是润物细无声的。今春无语，人便无言。阳光会越来越厚稠起来，林子也会越来越深起来。一家人字头的黄砖屋里，隐约传出断续的读书声。走近了，我看到了一个小男孩。他伏在长条凳上摇晃着脑袋，见到我便放下手中薄膜包裹着的课本，怯怯地抬头睁眼瞅我。我问他几年级了，蹲家里这么久了累不累，他不吱声。一个租地种田的外来户的孩子，似乎天生就孤独沉默，何况还是这样一个特殊时期。

  离开他，我弓腰爬上这座土丘。多少年了，这土丘还是老样子，沟沟坎坎，皱皱巴巴，纵横交错，像父辈的脸，一点没变。实在要说有变，就是变得更加矮小、荒凉、晦暗，阴森可怖。旁边的麦田上空，几只雨燕在盘旋，无声地画出淡淡墨痕。

  我走下土丘，继续朝目的地去。

  就在不远的几个月前，那里又添了一座新塚。现在，这里住着的都是我的先辈和曾经的乡邻，数字已是23个了，不，应该是23户。我清楚地记得这个数字。我当然也知道，往后的岁月里，这个数字还会继续增加，就像园里的春韭坠地的娃，一茬接一茬的生命，无限轮回。地儿有些小了，甚至已经有些难容其他人家的亲人了。能怎么办？不愿挪走分离，那就再挤一挤，再下脚，生根。

  我想，这里除了我，今春还会有谁能够再来了呢？

  一个人的春日，戴口罩提着铁锹揣着思念，这大概也会是一幅让人永生铭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