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创作艺术,只有激动的情绪是不行的,必须要用智慧。
切斯瓦夫·米沃什,波兰著名作家,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曾获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最近,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四卷本的《米沃什诗集》,收录了335首他的诗歌,比较完整地反映了米沃什长达70年的诗歌创作风貌。
《冻结时期的诗篇》是《米沃什诗集》的第一卷,收录了他的56首诗歌,年代跨度从上世纪30年代到上世纪60年代初。1939年,纳粹德国挑起二战,波兰首遭其殃,根据纳粹德国与苏联的秘密协定,波兰惨遭肢解。米沃什曾短期潜回自己的出生地维尔诺(今立陶宛维尔纽斯),他发现苏联红军统治下的维尔诺已经满目疮痍,只好匆匆逃离,穿越四道封锁线,回到华沙,并加入左派抵抗组织,从事地下反法西斯活动。二战结束后,米沃什担任过波兰驻法国外交官。1951年起流亡法国。1960年移居美国,成为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斯拉夫语言文学系教授,并当选为美国人文艺术学院会员。米沃什一生动荡漂泊的人生经历,在这本《冻结时期的诗篇》中都有所反映。
不管是在波兰,还是流亡法国、美国期间,米沃什在他的诗歌创作中都流露出了对大地、故土难以割舍的爱。“田野过去,是树林和另一片田野,/广阔的水面像白色镜子在闪闪发亮。/水中的陆地就像那金黄色的洼地,/沉浸在海中,有如盘里的一朵郁金香”,这是米沃什在组诗《世界(天真的诗)》中的一段歌咏,写于1943年的华沙。此时,波兰还在纳粹铁蹄的践踏之下,而且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处于风暴前夕的诗人的笔端,流淌出的依然是波兰原野童话般的美。“你的人民在报春花的葬礼上烤暖他们的双手,/他们在田野上听见了,/狂风在排列整齐的大炮中的吼声”,此时的诗人身居1949年的美国华盛顿,但他的心中仍然牵挂着战火刚刚散去的故乡的田野、苦难的人民。
中国有句俗话:愤怒出诗人。生逢战乱动荡的时代,米沃什并未像许多诗人那样直抒胸臆,而是借助象征的手法,冷静地反映他的思索,甚至用“曲笔”表达心声,因而使他诗歌的意涵,超越愤怒,上升到了人性、命运等更深的层次,而不是简单的愤怒。1943年,波兰的华沙犹太区发生起义者遭纳粹镇压的惨案,米沃什写下了他作为见证者的著名诗篇《菲奥里广场》。他并没有直接描写华沙犹太区惨案的残酷场景,而是借用布鲁诺为宣传日心说而被罗马天主教教廷判处火刑的历史故事,传达出了受难者的悲壮与悲哀,反思这一历史悲剧中闪烁出的人性的丑陋。“但那时候我只是想到/垂死者的孤独,/想到乔丹诺当时/如何爬上他的火堆,/他无法在人类的语言中/找到这样的一个词句:/当他在告别人类的语言中/找到这样的一个词句:/当他在告别人类之前/留给活着的人类”。鲁迅先生曾经将封建社会对中国国民性的戕害,讽刺为对悲剧麻木不仁的“看客”心理。无独有偶,米沃什也在他的名篇《菲奥里广场》中,对漠视悲剧的游戏心理做了手术刀般犀利的批判:“当华沙或罗马的人们/走过殉难者的火刑堆时,/还在讨价还价、嬉笑、求爱。/另一些人则读出了/人性事物的消失”。
米沃什的诗歌并不过分追求外在的形式,他常常使用散文化的句子,不事雕琢,显得质朴流畅,充满语言的质感;同时,由于他善于使用独特鲜明的意象,其中又融入自己深邃的思考,因而使他的诗歌呈现出意象的美感与哲理的气息融为一体的个性化气质。
同是诺奖得主的瑞士大作家黑塞说过:“想创作艺术,只有激动的情绪是不行的,必须要用智慧。”无论是作为20世纪那场深刻影响世界的战乱、和平与冷战的见证者,还是一位秉持道义良知的作家,以及具有独特艺术气质的诗人,米沃什的诗歌创作都证明了这一点。 刘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