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现好

  弓箭坊和秦状元里相隔不过一个马路，我的童年穿梭其间。早上母亲把我送到弓箭坊的公婆家，晚上下班再来接，中途顺便在夫子庙的夜色里逛一圈。

  这两个地名于我，地名颇有白天习武，夜里挑灯的意味。可惜恰好相反。在弓箭坊的高层里，因为对面家天天打麻将，还养了条比我还大的狗很危险，所以我总呆在屋里。婆婆教我认字唱戏，公公陪我喂鱼看鸟；到了家我便露出了好玩的本性，从床底拖出一箱玩具来，在客厅里挥舞。

  后来我们和公公婆婆相继搬家，在地图上看直线距离又远了不少。我很遗憾当我长大，真正有勇气跨过那条马路时我却再也进不了那扇门了。我甚至想念那条狗，只是因为好胜心，因为我长得比它高大，不用再怕它了。

  前些日子我考上高中偶然又回到那附近，繁华的地铁站小吃香气不变的味道扑面而来，马路上的崎岖补痕仍匍匐在斑马线里。一切在我消失后丝毫未变。

  我在四鹤村面馆吃了碗面，坐的是十二年前公公婆婆带我坐的那个座位，点了最熟悉的芹菜香菇面，边吃边看着斜对面父亲曾坐的那个位置——他一定再也不会来这吃面了。说到底还是有变的地方啊。弓箭坊楼下的水果店和煎饼店还是排着长队，楼还是那么高仿佛吹来的就是25楼的风，但是那个铁门的台阶如今我可以不用拉着公公就能轻易跨过。中午我的帽子涂满阳光，皮肤的触感还是一样温热。我心满意足地去了下一站我的家——我真正完整的家。

  这是秦状元里吗？我曾熟悉的，通向家门口的条条小路都被封死，只有一条穿越旅馆大厅的幽径与我记忆里的路有相似的重叠。下了坡我才知道自己已经下了坡，以前母亲骑着电动车载着我轻捷地从坡子上开过，那时我总要稍稍抬下屁股，因为坡子坑坑洼洼颠得疼。现在坡子换了水泥的，不仅拓宽了而且还加了扶手。老旧小区出新原来会这样让我手足无措。

  到达了久违的目的地，我迫不及待地想冲到我曾住的那扇门前，我甚至想和仍住在那里慈祥的201奶奶打招呼——她就住在201室，站在楼道就能看见她的笑脸。她一定不记得我这个小毛孩了，那时我还没她家桌角高。

  我想看她家敞开的大门，附近考棚小学放学的小学生戴着红领巾在桌上玩卡片。可是我分明知道根本不可能——通向楼上的路被崭新的铁门拦腰截断，上面的灰色油漆的哑光非常漂亮。

  我被曾经的家拦在了门外。

  今天园林还是很美，但是沿街的店全都换了一遍；就像夫子庙的牌坊已经从砖红色的木坊换成了青瓦色的石牌。他们在换夫子庙牌坊时一定发现上面有一个蓝色的螺旋飞盘，那是十年前我和发小玩的时候不小心飞上去的，他们会不会停下手中的活遐想一下这个飞盘的来历呢？

  飞盘要是还永远在上面就好了。由它替我记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