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孔文

  我去河边捞浮萍，春水初生，花开络绎，鸟声清脆。抬头远望，峰峦逶迤，春山如笑。

  仲春，山体温润潮湿，雨意似有还无，风中有桐籽花簌簌落下，地面碎红零乱。陌上拾得花几许，春生水涨看美人。

  桐籽树旁的那些村庄，而今大都古旧，台痕深绿，木门虚掩，院中的花树隐隐看到。灶台的柴火锅，袅袅地冒着热气；清癯的老者、垂髫的少年在树下对弈，一天的晚膳慢慢端上桌来。

  也有些村庄，新盖的，倚着桐籽树。四梁八柱，水泥钢筋，家用电器齐备。堂屋里的紫檀条桌，漆成荸荠色，上面放着打鸣的闹钟、量米的升子、青花的瓶子和方形的镜子。有客人来，路过堂屋到里间去，说笑的声音，传得很远。

  桐籽花期内，也总有那么几天，微月一钩，星斗如沸，蛙声潮信般从四面涌来。静坐树下，听桐籽花从枝上跌落，“扑”的一声打到地面。循着声音去寻，居然能找到，温润、清凉。静夜之中，植物的新陈代谢依旧在进行，桐籽树像人。

  桐花烟水。沅江之上，年轻的沈从文怀着梦想悠游。夹岸桐籽花开数里，如绯红轻云一片，青山重重，绿水迢迢。艄公泊舟靠岸时，沈从埠头的清浅小店购得乡野腊货，于船中下饭。吃饱后的他，素面朝天躺在那里，构思着给张兆和写信。

  有年桐籽花开时节，我坐着小划子到远方去。大河如镜，桨声欸乃，身后一条碧绿的水道留痕。摆渡的是位中年人，壮硕厚重，表情分明。近午之时，河面突然大风四起，波涛起伏不定，小船颠簸摇晃，船下之水顿成黛黑色。中年人说，别怕，我这船用桐油油过数遍，十分结实，不惧风浪，你只管船头坐稳。听罢他的话，心头渐定，安之若素。个把时辰后，云霁天开，风浪再平，阳光打在身上，一片温暖。

  我的一位同学，在城里教书。他说，家乡的花，唯桐籽花看不厌。我说，春天了，回家乡看看桐籽花吧，有些长着桐籽树的村子，现在不看，若干年后就消失了。他听罢，低头愀然，似有所思。